附注:

虽然多年后,食指被评为“士大夫诗人”,不比顾城海子的文青味,与流行的底层诗潮脱离。而我也捧起余秀华、陈年喜的诗集,在同好会上动情朗诵。但我还是记得第一次火热的心脏跳动,光裸的情感直接放送而不怕被嘲笑。为国为民的“真”像反方向的钟,分分秒秒刻度标准,真实的时间流动精确,唯独敲钟的巨响来自上个世纪,在那滴答的走表声中,私人私语的“真”也转动齿轮,两个“真”都连接永恒的诗,朝各自的时代,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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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为民的“真”像反方向的钟,分分秒秒刻度标准,真实的时间流动精确,唯独敲钟的巨响来自上个世纪,在那滴答的走表声中,私人私语的“真”也转动齿轮,两个“真”都连接永恒的诗,朝各自的时代,前进了。

我继续听天由命,只不过我是那片唯一的天。我不是励志的悲情读者,不是因为《相信未来》而相信未来,我只是刚刚发现,有人以诗之名如此暴露自己,在文字洪流中抓住了确切的命运。如果我能从诗中获取直面灵魂的勇气,大声说话的决心,那我也能赋予笔墨等量的希望,从梦想家的少年行业中辞职,真正地回答妈妈的问题。

云朵漂浮又下坠几个年头,妈妈佯装恼怒的笑声聚拢为初中的舞台,我在那上面第一次朗诵食指的《相信未来》。同年,爸爸开始发表诗歌,我屁颠跑去问他,为什么有人的名字是“食指”。比我高一个头的爸爸笑着回答,像隐藏了一片宇宙,“这就是诗咯,还有人叫废名呢”。我听了之后很向往,他们在做很酷的事情,但我大概会去当个医生或者老师。那时的听天命,早已不是自矜地等待天赋降临,而是不敢做梦的藏拙说法。

后来,我开始写诗,第一首诗叫《阳光发丝》。

不管自己敢不敢成为诗人,能不能成为诗人,我都要一遍遍练习《相信未来》,直到字字句句燎原心火,原原本本传递给观众。我开始朗诵,我对自己未来并不清晰地朗诵,一遍两遍并没有结果,但随着每一次句尾的语调上扬,我的体内世纪兴衰,流转而喷涌。滚动的时光轴中,一个被誉为“朦胧诗鼻祖”的小人焦急挣扎,他想看到更好的明天,被祝福的祖国,又自怜身世卑微,宇宙渺小。大国小我的想象横纵交叉,捅破了神经元点,食指被送进精神福利院,一跃跨过繁荣的千禧,一待就是12年。

童言童语的我,心中只有微弱的未来,我从未看过这样磅礴的文字,带着家国理想跨世纪而来。登台那天,12岁的我激情称颂,“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台下观众面目模糊,闲聊嗡嗡。我仍然震动喉咙念出“用孩子的笔体写下”。那个时刻,食指的诗句是场域内唯一有效的声音,成吨的文字从我的咽喉倾泻,依序进入少男少女的双耳,我颅脑中满是语言的碎屑,再说出口时,已经是未来力量的公而告之。

蓝天朦胧还是意识朦胧,我二年级的小手被妈妈牵着,她斜斜的影子投在我身上。我记得我在跳,但不记得肌肉的挤压,妈妈在我脑门突突时发问,“你以后想做什么呀?”我停下,无可争议的年轻思想将我悬空,截取天空最上层的洁净空气,吸一口贯通脑部筋络。那时我的眼睛总是轻盈,想法像泉水源头般未经处理。我轻松回答,脆声脆调一清二楚,“听天由命咯!”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青,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一九六八年   (选自《食指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