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天,阿嬷晚上带回了一条眼镜狗,眼镜狗带走了我,我全身发烫,忘记了呼吸。阿嬷站在门口,眼神不明不白,不黑不暗,好像我们从未度过阳光一生。我被送进了空调区,全透明的窗户打出城市全景,太阳之下,心都在坏死。

日子在煎熬中渗出脓液,静静流淌在时分秒之间,阿嬷和我总是把电一次性用光,而机器人朋友建议我细水长流。其实本无所谓干旱水涝,我一直有抑制不住的干渴,饮尽沿途绿洲的水, 还是节约下来为跋涉作绸缪,对我来说都是远水近涸,我忘记了还有明天这回事。再说,阿嬷也同意了开空调,她也是今天的人吧。

我拿起管道的氧气口,清凉幽秘的空气从小洞中传来,我闭上双眼,身体失重般轻盈。不知多少年前全世界电力不足,夏天有了漫长的烘烤,太阳在燉白肉一样熬煮身体。我的肺那时受伤而塌陷,阿嬷为此自责了很久,她总说没钱买电,喝点绿豆沙也好。

我的脑袋冷热交加,钢化器官起起伏伏,阿嬷的话像一道命令射下来,调动所有机器起义,让我耳朵轰鸣,血液潮汐般拍击血管。我不知道这是情绪使然,还是我的金属兄弟要与别人歃血为盟,我假装正常,假装自己是块平直美丽的钢板,是阿嬷让钢板有了光泽的曲度。

字食族

作者一句话:我们是定义日常的主人

阿嬷还忘不了家里那只老猫,在无边无际的日光辐射下,老猫白毛渐趋焦黄,像太阳内部的分子,终结为宇宙的灰烬,我们两含泪把它卖给空调最密集的地区,那些人喜欢受太阳变异的古怪生物。阿嬷拿到钱后给我买了几罐清凉空气,我们张着嘴吹了5分钟空调,指甲缝都凉丝丝的,我肺部的金属在空调结束几分钟后还凝结着冷气。我开心地跟阿嬷分享,转过头却看见她不无幽怨的眼神,瞬间她又像亏欠了我一般轻抚我的大头颅。

我的脑袋冷热交加,钢化器官起起伏伏,阿嬷的话像一道命令射下来,调动所有机器起义,让我耳朵轰鸣,血液潮汐般拍击血管。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我的天空是铝板切割出来的天窗。阿嬷早上起床,在铜钢臭铁中拣七丢八,指节异常肿大,勾绕着我身上的线路,漏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再做一些灰糊糊的营养品,她是这么说的,叫我一定吃完,自己却没看着吃什么。下午她挽着小铁桶出去,我睁眼度过灰土蒸汽的日光时分,等到晚上,阿嬷回来的衣服上全是钢铁的痕迹,跟我说些关心的话就入睡。有阿嬷如此,爸妈对我来说像旧时的月亮,想看的时候是圆满的,不想看的时候是亏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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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时候就呼吸”,阿嬷这么说。

阿嬷喜欢摩搔自己脑蛋上的白发,枯得要起火,就像那只老白猫平日里蹭胸口的几层毛。有时她做着做着饭,手扬起锅铲停顿,对装着奇形怪状机器的我说,老了没有用了,走路像踩着锅碗瓢盆,骨头顿挫地响,嘴巴干瘪打不出一口水来,内脏单薄太阳都不稀得侵略。阿嬷越讲越起劲,直到最后“还不如……”才停下,望望我的支离破碎,有着紫色灰色血斑的嘴唇蠕动,能看到没有牙齿的暗粉色牙床在紧咬慢滑,吐露着歪瓜裂枣的字眼。

我也问过我的机器人朋友,好吧,也就是我的肺,他不时吞吐些智慧之言,让我精神百倍。我问他,阿嬷下午在做么,肺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于是我等着,等着皮肤延长,覆盖骨肉,五脏膨胀,装满逻辑与经验。终于有一天,肺鼓动腮,敲击着腕上的时钟,对我说,我真的长大了,我肌肉紧张,把24小时都绷得光滑,好像我能参与进阿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