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我再把它洒在床上、衣服上的时候,我就会同时漂浮在纽黑文Temple街365号的这栋楼里,和九溪的山涧,跳过舞的西湖边的草坪,骑车掠过的永康胡同里。

亲爱的ZK:

在这种偶然闪现的温顺天气里,当一辆汽车从我身边咻地掠过,夹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混合物会让我的脑电波忽然短路后自动变成双屏运作,左边的我走在纽黑文微微解冻的初春里,右边的我走在杭州微微解冻的初春里。早上9点,我踏上公交车,街对面的杂货店老板正往上拽着卷帘门。我坐稳,车子启动,却遇红灯又缓慢停下,我透过窗看着你骑着一辆共享脚踏车,背着那个用了快两年的、新加坡国立大学开放日发放的灰色帆布包,朝我挥挥手,愉快地一溜烟消失在早高峰的人群中。

我上周终于收到了从亚洲超市辗转淘到的六神花露水。我怕蚊子,所以刚到杭州那天晚上,你在床头给我备好了六神花露水,那种不带喷嘴的老式玻璃瓶。于是我举着瓶子天女散花式的朝床单枕头一阵泼撒。于是我在杭州的第一天晚上闻起来便是花露水的味道,于是我们走过的杭州、北京、上海,闻起来也都是花露水的味道。

这片灯光是一个人的历史,轻飘飘的。每当这些灯亮起,我就像是被扔到了舞台上。

于是我开始说话,像我到目前为止一直在做的一样。我开始对你说话,像对自己说话一样。明天又要降温了。

纽黑文的冬天比我预想中要长得多,自从去年11月穿上了羽绒服就再没脱下去过。不过气候危机似乎不甘示弱,总让气温在某天冷不丁直线上升。回暖的日子里,很多人喜欢在拜内克广场上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

这是一个关于很多人的,但最终只有我一人表演的独角戏。

拜它所赐,我现在嗅觉异常发达,到了基本是靠气味找到自己的地步。比如今天早上在下雨,我抱着咖啡到William L. Harkness Hall找个教室写东西,推开门便闻到阴雨天老建筑独有的潮湿木制气味。说不清在哪里遇见过这个味道,可能是小时候奶奶家的楼道,可能是华中空无一人的礼堂,可能是落地美国那天走的廊桥,这些空间像一盏盏未被点亮的小灯,是“我”的一部分,但又和我很远。但当我再闻到这个味道时,仿佛电路被接通,这些回忆的空间一个接一个闪烁起来,我才能在一盏盏灯里,找到“我”。不只是这一刻,想着“刚吃完饭但是我又饿了”的我,而是大写的我,依靠于时间却可以与时间共存的我。

你也在这里。

说不清在哪里遇见过这个味道,可能是小时候奶奶家的楼道,可能是华中空无一人的礼堂,可能是落地美国那天走的廊桥,这些空间像一盏盏未被点亮的小灯,是“我”的一部分,但又和我很远。

耶鲁校园里叫不上名的绿植很多,郁郁葱葱,天气暖和一点的傍晚,它们闻起来清新又古老。刚做完一个项目汇报的我抱着电脑雀跃地冲出耶鲁斯特林图书馆,从乌鲁木齐南路上那个很新加坡的半开放式咖啡店右拐,穿过一排老房子、一扇铁门和一个似乎从来没有客人的户外用品商店,就到了:我们用超低价租到的上海小洋楼民宿。说是小洋楼,其实只是其中一个不到20平米的小房间。我刚输入密码推开门,单元门外的猫咪非常自来熟地信步就逛了进来,大概它才是真正资深的老上海。我们俩一个南方土人,一个北方土人,对它自然束手无策。我提议索性把门关上养着它,你说不行,它会怕的。

就像我上周去看的耶鲁室内管乐团表演,Gustav Holst的作品《行星》。因为配有多媒体投影,观众坐定后,首先是令人屏息的一瞬间黑暗:音乐厅的灯全部熄灭了,接着,舞台上每位乐手面前的谱架灯陆续亮起,涌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白色光亮,像浪潮,然后表演开始。

但很快又飘起湿漉漉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