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深认为许多事乍看之下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但无奈的是它们过了这些年还没落实,让不少跨性别学生在校园里感到不安全。”她指出,如果人们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地为跨性别者想“假如你是男生,但校方一直视你为女生,禁止你用男厕,安排你住在女生宿舍等”,或许能理解许多跨性别者正面临的挣扎,为什么须要发声。
袁:换个角度,每个人出生后都被默认是顺性别者(cisgender,指性别认同与出生时的指定性别相同者),无须符合任何条件。人们不应视性别手术为当跨性别者的必备条件,有些动完手术的人也不希望被别人以“跨性别”称呼。追根究底,这道问题有政治元素:是谁有权利定义何为顺性别,何为跨性别?
她说:“偶尔与家人发生矛盾在所难免,关键是我们愿意共赴一段不停学习的旅程。”
袁淑敏(袁):“跨性别者”的定义很广,不只本地没有这样的数据,任何国家要做类似调查都有挑战。
学者:近年更多人咨询性别认同有关的问题
支持校园安全活动
周:动手术与否,当事人应该自己做决定。
研究跨性别的本地专家不多,发出15则电邮要么杳无音信,要么被婉拒。这多少反映本地公开讨论跨性别课题的风气。
卢深目前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读哲学与英文文学双主修,同时活跃于社会行动。她是“支持国大校园安全联盟”(Students For A Safer NUS)的创始人之一,也在香灰莉木学院“tFreedom”等多个主张建立更开放与包容校园的学生组织,为创造安全空间努力。
卢深自认比其他跨性别者幸运,坦言父母离婚后和妈妈变得更亲,母亲和姐姐都接受她跨性别的身份。
想了解不熟悉的课题可以从语言入手。袁淑敏博士指出,语言会因文化不同和时间推进而出现变化。以下综合了受访者和网上资料做的整理仅作为参考,保持开明的学习心态是关键。
学者三问三答
问:若不动性别确认手术(gender confirmation surgery,也称变性手术),是否还能称为跨性别者?
周泳伶(周):有国际研究估计跨性别者在任何社会里占1%的人口,但基于不是所有跨性别者都能无畏地站出来,数据准确度难以评估。
问:新加坡有多少跨性别者?
卢深举例,跨性别学生Ashlee(艾希莉)今年1月在Reddit上称自己遭学校和教育部歧视,并指教育部阻止她进行荷尔蒙补充疗法(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
对卢深来说,“安全校园”应是让学生能舒服地做自己,相互学习和关爱的地方。“校方应考虑提供更多性中立的厕所;提升辅导跨性别者的资源和能力;不要以弃名(即不再使用的名字)称呼跨性别学生,并使用与学生性别认同相呼应的代词(pronouns,如he/she/they)等。”
卢深从小喜欢透过镜子观察自己,也有化妆的习惯,男性生理与女生心理的冲突在成长中带来不少困扰。于是,卢深通过阅读大量的书籍并与别人对话,渴望从其他人身上找到答案。
当中影响卢深很深的,是17岁那年在动漫展览上遇到的学妹。“学妹是我现实生活中认识的第一名跨性别女性,她当时分享找寻性别认同的挣扎,如家人不支持,受校方打压等。”卢深从学妹的经历认识开启跨性别旅程将是艰辛之路,“打算起航自然会害怕,但学妹勇于活成真实的自己没有错,我也不应该再忽视自己的性别认同。”
问她是否想过放弃生活,卢深坦言一路走来要兼顾课业、社会行动和摸索身份认同其实很累,但她希望能长命百岁,要继续为无法站出来的跨性别者发声。
记者侧记
新加坡国立大学日文系博士后研究员袁淑敏博士多年研究性别课题,主攻日本跨性别群体。对比本地和日本跨性别学生的处境,袁淑敏受访时说,日本教育部在2015年呼吁校方关注跨性别学生的需求,允许学生穿与自己心理性别相符的制服等。
卢深挺身而出为跨性别群体发声不是必然的。“有不少跨性别朋友始终不被身边人和社会接受,抱着‘没有办法活到30岁’的态度生活。众多的枷锁让跨性别者在精神上饱受打击,看不见未来。”
卢深生来男儿身,8岁开始思考自己是“她”不是“他”——是跨性别女性(transgender woman)。“每一个跨性别者寻找性别认同的经历不同,有些人很小年纪就认清事实,开启跨性别旅程,一些到了晚年才鼓起勇气活出自我。”
卢深希望社会各方下来能够正视跨性别学生的声音,官方制定政策时能尊重、保护跨性别学生的权益,建设包容社会进程中,也让跨性别者不缺席。
问:有评论指有跨性别者动手术后发现自己是同性恋,所以不支持动性别确认手术。你怎么看这样的说法?
心理咨询诊所Annabelle Psychology的临床心理学家周泳伶博士通过电邮指出,新加坡法律目前没有正视跨性别学生的存在,“挣扎于性别认同的学生少了法律保障,可能在班上被老师针对、遭同学霸凌等,影响心理健康。”周泳伶补充,这几年有更多人到诊所咨询和性别有关的问题。诊所今年2月设立同侪互助小组(peer support group),提供讨论性别疑惑的安全空间。
卢深乐观面对生活,也大方地分享经历,但记者见她采访时若有所思,不时抠手,坚强的外表似乎是她保护自己的外壳。卢深后来敞开心房分享曾在夜里因焦虑睡不着,在社交媒体上发泄情绪,“有朋友看了限时动态后找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才消除当时的焦虑。”卢深认为,朋友之间的精神援助其实很简单,如难过时有人陪着一起哭,“这些举动看似微不足道,但互相陪伴能起到巨大的治愈效果。”
卢深认为,性别认同不仅关乎一个人的身体(如性器官),也会改变看世界的视角和社交圈。文字世界帮助卢深找寻自我认同,也培养出她对哲学和文学创作的兴趣。
若熟悉跨性别课题的专家都持“don't ask, don't tell”(别问别说)的态度,半懂半不懂的公众若想在课题上长知识又可从哪里入门?也许针对敏感议题持“别问别说”的态度可维护现有的社会秩序,但近年来已见不少青年主张各方应就敏感课题展开对话。且不论关心跨性别课题者是否占极少数,部分人心中有刺一天不拔,想说的话不被听见,无声的和谐会不会成为日后分裂社会的导火线?
袁淑敏说:“日本和新加坡在文化、医疗体系和法律等方面有所不同,本地政府不一定要以日本为标准,但仍有可借鉴的地方,如正视跨性别者的心理需求,同时通过性教育提高学生与家长对跨性别者的认识,找到适合在本地推行的政策。”
尊重与认识从准确掌握语言开始
这些年来主流媒体不乏报道有关跨性别的名人故事,似乎公众对跨性别课题并不陌生。然而,现实中有很多关于本地LGBTQ群体(指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群体)的挣扎,例如IG账号@myqueerstorysg的记录,揭示这个群体日常接触到的压力与歧视。跨性别支持网络TransgenderSG去年在一项针对跨性别和非二元性別(non-binary)的调查也发现,有77.6%的受访者表示曾在校园遭言语或肢体霸凌,甚至被老师针对等。
Transgender(跨性别)是形容词,不应作为名词(a transgender),因为跨性别只是跨性别者的部分身份,不能代表整个人。Transgender也不应作为过去式(transgendered)使用,因为过去式强调寻找性别认同有个终点,但事实上它是个不间断的旅程。
生物性别(biological sex)不同社会性别(gender),前者指性器官,后者则指性气质与认同。谈跨性别课题时不用“变性”(sex change),而用“性别转换”(gender transition),因为不是所有跨性别者都需要通过生理手术寻找性别认同,也不是所有人适合动手术。
袁:性别认同指一个人对自己性别的感觉,性倾向则是情欲上的偏向,不应相提并论。
卢深指出,跨性别者在校园或职场遭上级或同僚性侵、非礼或性暗示等性暴力行为同样是棘手问题,社会若不正视跨性别者的遭遇将造成更多伤害。她说:“有些保守派认为跨性别者是咎由自取,听见这样的恶言泼语时很想fight them back(回呛),但与其用精力说服不愿聆听的人,专注给予同行人一双聆听的耳朵和坚实的臂膀更有意义。”
生活是漫长的自我实现旅程,从起初急切地想找到个人价值、人生使命,到后来意会生活其实有多种可能,重要的是不留下任何遗憾。对24岁的卢深(Lune Loh)而言,寻找性别认同是终生旅程,校方和社会给予跨性别者的支持可以更多。
《与众不同》这期采访了跨性别者卢深,探讨安全校园议题,了解“做回自己”所面对的现实压力。跨性别者是社会少数中的少数,社会缺乏认识与谈论,搞不清楚性别和性向的区别,带着异样目光看待性别疑惑者,受访学者认为可以透过性教育提高年轻人和家长对跨性别的认识。
她说:“教育部和心理卫生学院否认指控,部长们在国会就此事件回应切勿把‘文化战争’引入新加坡。但Ashlee的经历并非孤立事件,官方说辞,让人难以接受。”
周:寻找性别认同是个人目标,一些跨性别者需要动手术才能实现自我,一些则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动手术,须考虑风险、经济能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