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一类属于后者,因此没有必要担心系统会意识觉醒。
AI势必取代一些低质量工作,也可能导致人类丢失一些技能,但安波相信在艺术创作方面,艺术作品仍必须经由一个人从生活中感悟提炼,才有可能诞生。
如果未来AI产生自主意识,周若涛认为,人类应该给予它同等于人类的尊重。“到时如果人类还在创作,也许能在AI作品的反差中,把人类的本质看得更清晰。”
修读电脑工程的马来西亚诗人周若涛紧跟科技发展,测试ChatGPT,制定主题和风格,要求它写一首现代诗。
AI专家安波:
文学艺术上AI很难超越人类
作为工具,写作者可以善加利用AI,本地科幻作家张国强说:“有锤子非得用手不是傻吗?但文学创作,我还是持保留态度。”
无论如何,AI只是工具,一切看人如何使用。肯定会有人利用AI来写作业、论文,教育界必须面对挑战。在传统文学奖的领域里,也有人可能利用AI来参加比赛,猎取奖金。
青年艺术家奖得主、“避难阶段”艺术总监刘晓义则对机器生成作品的“无动机”特别感兴趣。
安波说,AI处理的问题需要被良好定义,需要大量数据为依据,也需要一定的监督讯号。“以围棋为例,比赛输赢定义很清楚,但文学艺术,谁好谁坏就很难定义,所以要超越人类就很难了。”
本地作家随庭除了试用ChatGPT,也使用过一款名为Friday的写作AI,后者针对社交媒体平台,生成不同的标题甚至文案,甚至可以选择语气,比如有说服力、正式得体、专业,或是幽默热情。使用者只须输入关键词,系统就能生成十多个相对应社交平台上受众可能喜欢点击的标题。
“人无法这样放松和随意。”
随庭指出,抄袭与代笔行为向来存在,只是在AI更成熟之际变得更加棘手。除了进一步规范,随庭说:“我想AI可能也会逼迫着我们在文学审美上产生创新与变化。我想或许在很近的未来,文学奖会更加鼓励更具个性的作者声音,就是那些在已有的资源库里,AI没有办法去吸收和学习到的语言、风格、叙述形式。这大概是把双刃剑,我会一边保持谨慎地观察、质疑,一边拭目以待。”
周若涛认为聪明的抄袭者往往会隐藏抄袭的痕迹,要掩藏AI的痕迹更是轻而易举。“如果对抄袭都苦无良策,我不觉得我们对AI会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尽量宣导正确的创作观。”
周若涛:AI没有感官
无法产生经验
钻研AI强化学习的南洋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安波认为,ChatGPT达到让人出乎意料的结果,但不能说是技术层面上的大突破,只能说明AI发展循序渐进,只是这次的结果超出预期,为AI研究领域打了一剂强心针。
2007年,台湾后现代诗人夏宇利用翻译系统达成陌生化效果寻找诗意,出版《粉红色噪音》:“一封垃圾邮件引起的超联结,无知无尽的网路上捡来的句子,丢给翻译软体Sherlock翻成中文,之后根据译文的语境调整或改写原文再翻个几次……这机器人一个字一个字翻,它只负责翻译字词而不翻译概念和意义——光这一点对我已经是诗了……”
随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发展,机器人进行文字创作势必越来越普遍。
刘晓义说,有数据库就有数据中心,每个中心背后都有资本力量或意识形态。除此之外,以一些英文人工智能为例,其表达方式可能是偏美国的,甚至是偏好莱坞的。
AI的随机性质可启发更多创意,这类似于剧场流行的集体创作,借众人的即兴创作慢慢雕琢剧本。
不过使用ChatGPT时,随庭发现它出现低级错误,竟搞错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这些信息没有来源供人判断,很可能误导使用者。
卡尔维诺的文章提出创作者潜意识与读者潜意识的不可替代。他说:“从诞生之时开始,书面文学就背负着祭祀和确认现存秩序的使命。经过几千年的时间,文学才摆脱了这个重负,成为一件私事,供诗人和作家来表达自己所受的压抑,并使他们(读者)意识到这种压抑。我还要说,文学是通过组合游戏做到这一点的,在某个时刻,这些游戏获得了一些来自潜意识的内容,而且最终将它们表现出来。人类正是通过文学打开了这条自由之路,获得了批评的精神,并将这种精神传递到文化和集体思想当中。”
随庭:
AI有时可帮忙省却挣扎
安波认为当前AI发展已到后期阶段,尽管它已经很先进了,距离人类仅一步之遥,但在技术上,这一步非常难以跨越。他以自动驾驶为例,技术已相当成熟,但20多年来仍徘徊不前,尽管它许多方面都比人类优秀,但还未达到绝对安全的境界,还会犯一些人类不会犯的错误。
如果文学是文字组合的概率游戏,那么就有办法通过演算逻辑达成。
重新思考
文学奖与写作的意义
ChatGPT等AI具有强大却不透明的数据库,使用者不知道数据来源,更不知道这些数据会不会有所偏颇。此前人脸识别人工智能就曾引发巨大争议,加剧种族歧视问题。如果我们大规模使用AI撰写包括新闻、文告、宣传等文本,会否加深某种偏见,进而引发更大的社会不平等问题?未来必须进一步规范。
他打趣说:“如果上帝存在,上帝能帮助你判别。不过如果上帝存在且能被你所用,你也不必做这些了。”
韩少功的预言已快实现。
目前正在写作AI觉醒小说的张国强认为,情感是文学的必备,而人类最大的武器便是情感,这方面,AI无法超越。它能写出大量的可读商品,但真正的艺术品应该很难。
科学家希望创造通用人工智能,ChatGPT这类自然语言模型能大量阅读,学习语言规律,再经由反复的终端反馈优化结果。
雷思杰则贯彻“净化论”,他认为写作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奖,上述危机可能迫使文学界重新思考文学奖与写作的意义。
去年刚在本地出版科幻长篇小说《巴别塔纪元》的雷思杰认为,人类与机器写出来的文字真假难辨已经发生了,也已运用在网络文学上。2015年发表于起点中文网的超长篇小说《宇宙巨校闪级生》,由系统生成,全长1亿7000万字。
刘晓义邀请四位中英文编剧(黄素怀、Ora晰月、陈映奇与沈彦莹)加上AI,设定同样命题创作剧本。演员与观众都不知道作品出自人类抑或AI之手。
韩少功的预言已快实现
文学关乎创作者与读者
安波说,AI有两大方向,一些神经科学家希望模仿人类大脑制作AI;另一条路是只看结果:“就像造飞机,我们只希望它能平稳飞行,安全飞行,不需要把它做成一只鸟,不在乎它的形状。”
雷思杰举例说,科学家懂得研究却不善于文字表达,AI能够帮助科学家更普及地沟通受众,达到推广科学的目的。不过“我们能够给AI阅读所有的物理书,但它不会写出新的相对论。”
随庭认为无论AI系统生成怎样的文本,都不能算创作,因为创作动机最为关键,动机来自于创作者对问题的思考、判断与关怀。
他相信AI的进步将取代较技术性的写作、类型写作,但无法取代真正的文学作品。
访问过程中,雷思杰多次谈到“净化”。
周若涛说:“它大概处于一个‘现代诗初学者’的程度,只能使用粗浅的意象,词句都是再循环的陈腔滥调,结构生硬无趣。这不怪它。因为ChatGPT的基础是一个聊天机器人,未来是要发展成各种智慧型应用程式的,所以它会力求精准、明确。而‘诗是隐藏的艺术’,恰好跟它的特性相反。”
2017年微软公司的人工智能小冰出版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IBM中国研究院的AI诗人“偶得”也写出古诗词。各种AI话题引起热烈讨论,中国作家韩少功在《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写道:“这次以机胜人(2016年AlphaGO战胜人类棋王李世乭),已俨如文学革命的又一个元年。有了这一步,待算法进一步发展,数据库和样本量进一步扩大,机器人文艺事业大发展和大繁荣想必指日可待……到那时,读者面对电脑,也许只需往对话框里输入订单:‘男一:花样大叔。女一:野蛮妹。配角:任意。类型:爱情/悬疑。场景:海岛/都市。主情调:忧伤。宗教禁忌:无。主情节:爱犬/白血病/陨石撞地球。语调:任意……’诸如此类。”
雷思杰指出,文学上更大的隐忧不是机器人取代人类创作文学,而是受众有没有审美能力辨别优秀的作品。他感叹,审美下沉的问题已在发生。
“在这个方面,我觉得AI是省下了不少事情和挣扎的。因为当我自己要想一个耸动的标题时,我会觉得有点违心。但使用AI工具,我反而能把它看成不是一个真心的创作,而是公事公办的感觉……如果有文字洁癖,但又不得不遵循社交平台营销推广规律,去取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AI可以帮我跨越自己生成标题的痛苦,这一点来说还是蛮好用的。”
雷思杰:AI的发展
将有助“净化”文学创作
“我还是持开放态度。没有所谓真正原创,但底线是不能剽窃别人的智慧结晶。灵感来源、资料研究都是很重要的。”
数据库只能提供规范化的语文样本,但语言发展是有弹性的,尤其本地多语混杂,本地的文化也处于边陲,或许是AI还未能——或还未有兴趣——处理的区块。
机器人甚至比人更具诗意。
AI写作会否威胁甚至取代人类写作?受访的文学创作者有的测试过现有的文学AI,有的是人类与AI协力创作的探索者。他们大多对AI写作保持开放与观察的态度,提出对AI写作的反思及如何善用AI。AI专家则相信,AI可以替代低质量的写作,但无法产生真正的艺术作品。
刘晓义认为AI的优势在于强大的数据库,AI可能阅读的书比人类一辈子多,而AI的“无意图性”,更让他在意。他说,创作者经常会主题先行,作品也就会有所限制,但AI首先是无意图的,根据数据库,以及输入者的指令,给使用者惊喜。
也就是说即便机器猴子打出了莎士比亚全集,仍然需要读者的阅读、评判,文学才可能成为文学。文学并非创作者单方面的事情。
疫情期间,刘晓义通过“不再剧场”系列上演《与人工智能写作》,试验人类如何与人工智能共同编写剧本,试图借此研发新的跨界创作方法,思考艺术与科技的关系与未来。
根据图灵测试,当人类无法分辨人机作品的区别之时,这个机器或许就具备了智能。
刘晓义说:“艺术上的目的不是测试,只是借用概念。我更感兴趣的是,科技到底会如何影响创作?如何协助我们创作?”
雷思杰认为尽管AI没有感情,但不妨碍它生成有感情的文字。系统可以阅读大量数据,深度学习,只要读者给它反馈,它便能慢慢学会怎么打动人,因为人类七情六欲有模式可考,AI能够总结出来。
给猴子一台打字机,只要时间无穷大,它就有可能打出一套莎士比亚全集,这便是“无限猴子定理”。
文学失守了吗?
去年11月公开让公众试用的美国公司OpenAI的人工智能ChatGPT已能更灵活理解人类语言,按照指令生成文章。网民Ammaar Reshi就通过ChatGPT及生成图像的MidJourney创造了一本绘本书“Alice and Sparkle”。
刘晓义:随机性质
可启发更多创意
他认为专为写诗而设计的微软小冰表现比ChatGPT好,小冰甚至比一些诗人强,只是质量时好时坏。如果有足够的诱因,人类其实已经具备足够技术与能力去调教一个质量稳定的文学AI,但在创意方面恐怕仍有局限。
任何基于深度学习的AI都需要资料进行训练,一个文学AI,训练素材就是古今中外大量文学作品。周若涛说:“AI没有感官,无法产生经验。它堆砌文字,但文字底下是没有‘经验’作为基础的。想象,如果有一天,这AI真的完全取代人类的创作了,在缺乏新训练素材的情况下,它的创意势必‘内卷’。当它变得千篇一律,人类又会回头渴求那些只有人类才写得出的作品了。”
文学艺术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如果换个方式思考,人类创造AI,而AI生产的一切,也仍属于人类文明。
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1967年发表《控制论与幽灵》,预言“文学机器”的理论可能性。他指出人类作家早通过机械性方式创作,如法国作家格诺在1960年代创设乌力波,将文学与数学共冶一炉。格诺代表作《风格练习》就采用99种方式反复描绘一段简单的情节,仿佛一场文学技术的大展演。
AI需要依赖指令,而非自发地观察与思考。
雷思杰相信AI的发展将过滤掉不那么热爱文学创作之人,淘汰投机的文字写作者,最后留下来的,会是借写作来自我实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