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0年代到80年代,经过十多年的折腾,现代诗这时候可说已在新华文坛奠定稳固基础。不再受到质疑,也不再被视为必须连根拔除的“毒草”,而是分了枝,散了叶,开了花,结成了果。

南大在1980年走入历史, “南大诗社”也随之解散。尽管诗社仅存活了四届,但在历届理事,包括黄继豪、郑英豪、潘正镭、张泛、杜南发、周维介等人的努力下,活动丰富多彩。他们不仅在校园内外组织各种活动,还出版《红树林》诗刊,举办新诗创作比赛、诗乐会和座谈会。瑞献也为《红树林》提供诗作,设计封面和绘制插图,马来西亚的诗友如温任平、张瑞星(张锦忠)、黄昏星、方娥真等也曾在《红树林》上发表诗作。在诗乐会上,杜南发与张泛联手创作的《传灯》成为经典,至今仍被传唱。

我以我全面参与时所知道的所有细节,详细讲述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希望能帮助澄清这些误解,还原真相。当年的“五月出版社”,或是那个在芽笼28巷里因缘而生的“文艺沙龙”,在“第二波风潮”结束后,也因缘尽而散,留下的只是一段不可能被轻易磨灭的历史。那个后来由另外许多人组成的“五月诗社”,虽与“五月出版社”无关,却代表了我们表达在《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封面上的愿景的实现。我们当时希望以我们15人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开始,激发更多人参与现代诗的创作,就像布满在诗集封面上那些数字一样。这愿景最后终于实现!(完)

七.后记

伟才和培安带我走入“文艺沙龙”,但培安却在不久后渐渐淡出,最后完全脱离。我想,这或许与他的个性有关,他不喜欢太多人参与的社交活动,或许是他觉得应该独自摸索自己的创作道路。他认为创作不仅是个人的事,还有它的社会功能。因此,他在“五月出版社”更新注册时选择退出,把出版社交给瑞献管理,同时成立自己的出版社,主编另外两份刊物:《茶座》和《接触》。

2011年,我搬到碧山组屋区,在邻里咖啡店意外遇见培安,才知道他也住在附近。经过近40年的失联后,我们重逢。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我们几乎每天见面,喝咖啡、聊天。我见他在他最后的生命里努力完成三部重要的长篇小说:《画室》《戏服》和《黄昏的颜色》。完成这三部小说后,他原本打算慢下脚步,以整理过去一些旧文稿的方式,继续与文学保持联系,但却因癌扩散,而离开人世。

在结束这篇文字之前,我想澄清一个存在已久的误解。因为我看到很多人把后来在新华文坛出现的“五月诗社”,与当年的“五月出版社”混为一谈,误以为“五月出版社”是“五月诗社”的前身。这个讹传流传了几十年,许多人都信以为真。

《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出版后,我刚好高中毕业、入伍服役。我在服役期间,每个星期天早上依然到“文艺沙龙”聚会聊天,并继续写作和发表作品。

六.现代诗推广路上竖起的标杆:“南大诗社”

“五月出版社”在新马现代主义文学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从1968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巨人》开始,到1978年出版最后一本诗集《8人诗集》为止,刚好涵盖了整个新马现代主义文学发展的 “第二波风潮” 。《8人诗集》是潘正镭、林也、丘静溪、郑英豪、望无际、陈来水、黄继豪与陈牧元等人的合集。黄继豪后来进入南大,邀我参与成立 “南大诗社” 。潘正镭及其中几位也在稍后进入南大,继续推动 “南大诗社” 。现代诗当时已经得到普遍认可,这也意味着 “第二波风潮” 的结束。

1972年,服完兵役后,我进入南大商学院修读经济。在进入南大之前,我和伟才及几位政行系三年级的学长创办文学兼时评杂志《蜗牛》,担任前两期的主编。大学一年级时,我当选为经济系学生会理事,并负责学生会喉舌报《号角》主编工作,同时也担任经济学会和美术学会秘书。丰富的校园活动和学业占据我不少时间,导致我减少到星期天聚会的次数。

刘碧娟在论文中驳斥了他们的错误论述,指出论述中的许多自相矛盾说词。为此,她还访问曾在“五月出版社”名下出过诗集,同时也是“五月诗社”创社成员之一的南子。南子在访谈中,证实“五月诗社” 跟它成立时已不存在的“五月出版社”无关。

《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的构思,便是在这种长期面临打压的环境下被催生出来的。

最终我们决定用《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为书名,是因为想到当时现代诗受舆论左右,被误解为晦涩、标新立异、不接地气的作品,我们希望通过称之为新诗集,表明我们的作品和传统现实主义诗歌一样,都是反映现实的诗。

这本诗集由15人合力完成,所以15这个数字,成了封面设计的重点。

诗集的封面设计,充满我们想要表达的信息。记得一个周日早晨,瑞献掏出一张上面布满数字的纸。数字从1开始,由小到大,顺序排列。他说要用这设计作为诗集封面,并分享他的设计构思。最终的封面便是用了这个设计,只加上诗集书名,同时以不同颜色突出一些数字而已。

在决定书名时,我们犹豫了一阵子,考虑要称为“现代诗集”?还是称为“新诗集”?最终我们决定用《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为书名,是因为想到当时现代诗受舆论左右,被误解为晦涩、标新立异、不接地气的作品,我们希望通过称之为新诗集,表明我们的作品和传统现实主义诗歌一样,都是反映现实的诗。

我在1968年中,参与这场张锦忠所谓的“第二波风潮”。那时,牧羚奴的诗集《巨人》已在年初出版,贺兰宁的《天朗》刚刚出炉,英培安的《手术台上》正在排版中。这些诗集都由“五月出版社”出版。这个出版社是由牧羚奴、英培安等人联手向商业注册局申请成立的,旨在出版他们的诗作。英培安是申请人、社长,他的住家地址就是社址。

1975年初,我在念大三时,中文系二年级的黄继豪邀我一起创立 “南大诗社” 。我们通过大学学生辅导处向内政部社团注册局提交申请。没想到审批过程异常漫长,直到我被内政部刑事调查局传召问话后才获准成立。诗社于1975年12月12日成立时,我已经进入荣誉班,离校考试仅剩两三个月,不得不暂停所有活动,全力备考。考试结束后,我离开南大,投身进入职场,未能参与诗社的活动。

甚至在培安离世前的两年,有台湾文学刊物访问了他,却在访谈特写中错误地将他介绍为“五月诗社”的创始成员。培安在跟我聊天时,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说给我听。

封面上所有数字都是黑色的。但左侧有些数字用了绿色和橙色,拼凑成一个隐隐约约的15;同时,在封面最上端,数字开始的前15个字,从1到15,用上鲜红色。书名《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印在封面中央位置,以蓝色的黑体字直排,唯独书名中的那个15也用了鲜红色,与封面最上端那15个数字的颜色互相对应。这简单的设计表达了我们心中的愿景,那就是:我们希望通过这本诗集中的15人,作为象征性的开始,激发更多人参与现代诗的创作,使写现代诗的人越来越多,像封面上的数字一样扩展至无穷数。

我读张锦忠、方桂香、刘碧娟三位学者的研究论文时,发现自己当年的身影跃然纸上。心想:如果能把我当年参与过程中的细节分享出来,也许能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那段历史。因此,我决定写下这篇文字。

五.《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的构思与愿景

在下一次聚会里,瑞献宣布梁明广也会参与,这让大家非常兴奋。有建议说,为了展现新加坡现代诗的全貌,是否可以找到更多现代诗作者,问问他们是否也愿意加入。南子提到林方,他是南子的小学同学,曾上过台湾现代诗人覃子豪的函授班,并在《蓝星诗刊》上发表过作品。南子联络了他,最终他也加入,但林方虽然参加诗集的出版,但始终没有露面,只通过南子和贺兰宁提交稿件和照片。直到他在三年前于2021年去世,我都没见到过林方本人。

培安退出“文艺沙龙”后,我们仍保持联系。我在他的《茶座》上发表诗作,也帮忙他把《茶座》销售到学校。但我进入南大后,联系渐渐减少,到我毕业进入职场后,便没再联系。我在银行界工作,投身在一个全英语世界里,后来从商,也不再参与文艺社交活动,只偶尔写写诗寄到报章发表。直到2015年,才将我写了半个世纪的三十多首诗集结出版。

《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的编排和设计,主要由瑞献负责。他会在每周聚会上分享新构思,我们会讨论和反馈。所以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讨论的细节。

出版合集的想法,在一次星期天聚会上被提出,立即受到所有人的支持。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决定由瑞献主导,贺兰宁协助编辑,马上付诸行动。

此外,我们特别选择8月9日作为出版日期,并把日期August 9, 1970,清楚印在诗集内封底。这一天是新加坡国庆日。我们希望借此提醒那些反对现代诗的人,他们那套单一意识形态化的文学论说,与独立后新加坡的多元文化不符。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口头上的传闻。后来在刘碧娟《新华文学中的现代主义,1965-2000》论文引述的资料,发现其实有学者根据他们的想象力推论,以为“五月诗社”是从“五月出版社”演变而来,还把他们的错误推断写进论文里,以至许多人信以为真。

从战略角度看,在大学里成立诗社推广现代诗,确实能起到标杆性作用,有助奠定现代诗在文坛上的地位。尤其那几位投身于诗文和音乐的校友,毕业后也将文化和音乐作为他们的终身事业,如潘正镭、杜南发、周维介都进入报业,张泛则在音乐界取得卓著成就,进一步彰显出现代文学艺术的实质价值。

(文接上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