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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想,说,其实简单得很,无非就是舍得花功夫。米好水好。 陈赫明笑,说,怎么个好法。 月傅说,米是新收的竹溪贡米,周家磅的一亩四分“天水田”​,稻熟可早七八天。入水浆如乳,不粘不糯,粒粒分明。煮粥的水,一为泉,次为溪,最次为井水。我这用的,是白云山上的日息泉,每日朝露而出,日升而息。赶那黎明的两个时辰打水,水质格外洁净甘冽。陈赫明说,果然是有门道。那笋呢?月傅说,是揭东埔田的“岭南珍”​。只用那重阳的头茬笋,蜜渍了用蜡封上,用的是“汤绽梅”的法子。一年几时取来用,都新鲜如初。 ——葛亮《燕食记》

荣师傅笑一笑,问,毛毛你倒说说,要打好莲蓉,至重要是哪一步。 我自以为做足功课,便说,挑出莲心?挑走了才没有苦味。 荣师傅叹口气,说,至重要的,其实是个“熬”字。 ——葛亮《燕食记》

他在小说中刻意穿插粤语,就是要通过语言的选择,展现南方的多元,以及语言本身所蕴含的文化气性。

马来西亚《星洲日报》“花踪文学奖”今年移师柔佛新山举行,并首邀《联合早报》协作。得奖无数的葛亮这次受邀担任花踪文学奖马华小说组的决审评审,并将于10月11日在新山南方大学学院的花踪文学营里担任其中一场活动的座谈嘉宾,与中国作家徐则臣、马来西亚作家龚万辉同台。

他认为人们对香港总有误解,以为这是一座被流行文化、通俗文化所覆盖的同质性国际大都会,其实香港有深厚的历史传承。任教于浸会大学的他,常给学生认识香港的贴士:坐电车缓缓穿越港岛,从金融中心走到人间烟火的社区,就能一览香港百年变迁。这些新旧文化的撞击,让香港充满魅力。

·出版:中心与边陲 主讲者:韩敬群、陈雨航、林韦地 主持人:林得楠 ·马新作家交流会:边境和越境 主讲人:希尼尔、刘育龙、梁海彬、牛油小生、林艺君、梁馨元 主持人:许通元

葛亮采访木雕工艺师傅,一边做学术研究,一边积累小说资源。(受访者提供)

小说也勾勒了大时代底下复杂却又温暖的人情。

从饮食文化勾勒人性人情

葛亮说:“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之间不存在壁垒,我更加想看到的是彼此之间的对话,我想去强调这种对话的意义。所以这是我为什么写作《燕食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小说也是共情的空间,作家的书写仅完成了一端,读者的共感与诠释才让作品完满,甚至超越。

一如他在小说中写向锡允对父亲向太史的记忆,归结于一道菜、一壶酒:“太史一饮而尽,肃然道:阿允,从你记事起,我对你尽半父之责。可也要时时提醒你,莫要忘本。当年我和兄长,同师从追随康南海,同年中举,同具名公车上书,但命运殊异。我和他吃的最后一餐饭,只一道菜,就是这菊花鲈鱼羹。只一壶酒,是他从晋中带来的汾酒。”

葛亮说:“好的小说像一面镜子,读者期待在这个镜子里面看到自己,或者看到一个差异化的自己,进而去丰富个人生命的维度。”

《燕食记》以饮食文化为主轴,葛亮在书中创造了不少菜色,如“熔金煮玉”,一碗极考功夫的素粥,是荣师傅父母的定情物,也是那离乱时代一抹淡雅“活气”,后来这碗粥为阿响与养母慧生在向太史第里找到立足之地。

《燕食记》是葛亮继《朱雀》《北鸢》之后“中国三部曲”的完结篇。葛亮1978年出生于南京一个书香世家,他的祖父是艺术史学者葛康俞,太舅公是大名鼎鼎的陈独秀,表叔公则是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家人期许他成为一名文学研究者,当他前往香港深造,文化的冲击带给他回望故乡与家族历史的新视野,让他在学术道路上走出另一条小说的美丽山径。他花了十多年时间写了关于家乡南京的《朱雀》、涉及家族记忆的《北鸢》,接着又花了五年,以他如今定居的香港与广粤地区为背景写作《燕食记》。《燕食记》不仅入围茅盾文学奖,还在上个月获颁第10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

你我不也一样?

广州人爱吃粥,葛亮也在《燕食记》里创造了一道“熔金煮玉”,联系着小说人物的命运。(档案照)

完成“中国三部曲”的历史大叙事书写后,葛亮如今投身新的系列写作。首部曲《灵隐》上个月上市,从一桩伦常血案,写一对父女走向截然命途的故事。葛亮说新系列会更关注个人史的书写,以中国南方作为图志,见微知著去反映人物所处的时代。

葛亮说:“我仍然觉得大历史、大叙事重要,但个人也是重要的,我们常说‘风起于青蘋(pín)之末’,你说是风重要还是青蘋重要呢?其实在很多人的想象中间,不是等量齐观的,但在我看来,大风和青蘋,都是有意义的。宏大叙事一直会强调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们关心将的成败,却很少去考究那‘万骨枯’……我想尽量呈现和复原,让万骨和将之间产生一种有机的对话关系。”

葛亮认为写小说不能只靠天马行空,“我写匠人,首先在我的心态上,希望我在技术层面积累到可以跟他们之间产生专业对话的部分,而非仅仅是我采访他们,在初步了解的时候就仓促下笔。”

葛亮也爱下厨,他说虽然没有小说里高手们神乎其技,但自己做的菜还是挺好吃的。

中国作家葛亮的小说《燕食记》里,广州得月楼独一无二的双蓉月饼牵绊着荣贻生精彩的一生,从师父叶七、母亲傅月,到徒弟陈五举,舌尖的羁绊从广州流转到香港,时间从动荡的晚清、民国过渡到现代,中秋月圆这个恒古意象,刻录了小说的阴晴圆缺,总也提醒着你我团圆总会到来。

在香港生活20年后,相对于其他土生土长的香港作家,葛亮希望自己能提供另一种探索香港的角度。“我相信一座城市关照的面向是非常多维的,是开放的。我一直在探索怎么从我的角度去打开有关于对这个城市的书写。”

刚过的中秋佳节,香港在著名的天际线举办无人机表演。(新华社)

不少人批评香港人浮躁、冷漠,但在葛亮看来,香港是重视传统的,他相信“任何一个重视传统的城市,那一定是有人情的,因为它有一脉相承的东西在里面。”

对葛亮来说,要写一本饮食小说如《燕食记》,不能仅止于品鉴,懂得下厨,写出来的内容才不会遗憾。他认为烹饪是人生的寄寓,烹饪会投射出一个人的人生哲学,每个人对于饮食的态度,能折射出人生的态度。

近年中国学界开启了新南方论述,除了讨论中国云贵、广粤等地理南方的文学作品,还延伸至东南亚华文文学,其中又以马华文学为一个重要的对象。作为学者、作家,葛亮阅读了李永平、张贵兴在内的不少马华作家作品,他认为马华文学的南方表达,总是伴随国族叙事,伴随南洋特殊的历史经验,具有“非常鲜明的,独属于马华的空间叙事,你很难在中国内地找到任何一个如此充满力量的南方空间,如此带有鲜明草莽气息的文学,充满魔幻主义色彩的表达。”

▲第17届花踪文学奖颁奖典礼 日期:10月11日(星期五) 时间:晚上7时30分 地点:新山苏丹后查丽苏菲雅歌剧院(Mercu 2, Jalan Tanjung Puteri 1, R&F Puteri, 80300 Johor Bahru, Johor, Malaysia) 门票:60令吉(约18新元) 购票:bit.ly/3zxfqXd 

他提出北方文学是土性文学,建基于中原文化,延伸出安土重迁、落叶归根等概念,一如费孝通所勾勒的“乡土中国”;至于南方文学则是水性的,它更瑰丽多元,不一而足。

儒家关怀天下,书中人物颇有仁侠精神,厨子匠人工艺的传奇描述,有时也会让人联想到金庸武侠一脉相承的气质。

多元、开放、具历史感,且让读者共情,便是葛亮小说写作,说来简单却旷日费时经营的秘密。

葛亮近年学术工作在研究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以中国南方为调研对象,做了很多田野工作,同时创作了小说集《瓦猫》,写中国南方三个地区的古籍修复师、理发师与陶艺师的匠人故事。他想借用这本书与北方文化对话,展现南方文化多元瑰丽的面貌。

共情。葛亮在访谈中多次提到共情的概念。

在小说中,读者肯定也能感受到小说家一丝不苟的态度。

华人社会以食为先,见面打招呼都要先慰问肚子。葛亮说:“饮食对我们中国人太重要了。无论实际上是中国内地本土还是海外华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共情?有时候就是因为食物啊,一方水土一方人,而这个水土直接指向的,很多就是关于食物的思念,对吧?”

但另一方面,马华作家黎紫书的女性经验在作品中与大时代叠合,让人惊艳,因此马华文学整体给葛亮的印象是非常辽阔的,这种辽阔体现在历史观与审美体验上。

写小说不能只靠天马行空

▲文学——相望的两端:花踪文艺营暨新秀奖颁奖礼 日期:10月12日(星期六) 时间:上午10时至傍晚6时40分 地点:南方大学学院4A大讲堂 报名:公众50令吉(约15新元),学生、教师、马来西亚星洲人VIP会员或星洲日报长期订户35令吉(约11新元) 网址:bit.ly/2024hzseminar

受邀担任花踪文学奖评审

为了《燕食记》,葛亮拜访许多茶楼考察,参考古籍,书中创造出来的菜色,他总会考虑到可行性,自己尝试做过当中部分佳肴,如今还有粉丝加入尝试烹调书中美食,制作视频。葛亮说:“这种延伸互动非常奇妙,有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小说创作者,幸福感其实也是来自于此。”

葛亮说,中国人的饮食观,有一种举重若轻的部分,像“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样的说法,四两拨千斤投射出家国的意义。中国的饮食就是一种微言大义。如果读者感受到仁侠之气,那是因为中国人的思维里总有家国、天下的概念,而《燕食记》涉及个人成长的问题,也是中国古典小说的一个大命题,型塑了读者的审美体验。

香港电车穿梭一座城市的繁华与人间烟火。(档案照)

葛亮指出,中国文学上南北的竞争一直存在,如近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京海之争”。如今新南方的提出,似乎又更强化了当代南北文学的差异。

月饼是贯穿《燕食记》的重要符号,在中秋前后阅读本书,体会更深。(档案照)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认为“《燕食记》如果投射了寓言面向,可以说是君子‘近’庖厨的故事。荣陈二人不都是‘刚、毅、木、讷,近仁’的代表?葛亮的儒家心思呼之欲出。”

·散文:端庄和撒野 主讲者:毛尖、李桐豪、梁靖芬 主持人:许裕全

·小说:过去和未来 主讲者:葛亮、徐则臣、龚万辉 主持人:李宣春

《燕食记》便从广粤地区饮食文化勾连中国古典记忆。

在访谈中葛亮一直提到“气象”“气性”与“格局”,对他来说,这都与历史观有关。他说,写作20年他一直在锻造自己的历史观,学习怎么去理解时代。尤其书写长篇小说,关乎格局与气象。而小说相较于影视作品,给读者提供更大的想象空间,造就一千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伟大格局。

《燕食记》是中国作家葛亮继《朱雀》《北鸢》之后“中国三部曲”的完结篇。为写这部小说,他拜访茶楼,参考古籍,尝试做当中部分佳肴。葛亮强调共情,认为好的小说像一面镜子。作家的书写仅完成了一端,读者的共感与诠释才让作品完满,甚至超越。

向太史追随康有为,那是多大的时代风云?但在个人记忆海洋里,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是那些餐桌上看似芝麻绿豆的琐事,葛亮说:“小说人物可能对于自己的人生过往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但他能记得那道菜,记得那道食物。”

·诗:个人与群体 主讲者:王润华、黄凯德 主持人:周若涛

《燕食记》是葛亮动笔写香港的一个顿悟瞬间。他说:“我需要长时间的情感积累,这种积累就像个开关,像佛教所讲的顿悟时刻,在一刹那之间,你会觉得,你可以去写它了。《燕食记》就是那个节点上的一个开关,就是对这座城市所有感情,包括长期以来在审美体验上的积累,包括对于它细节上的了解,在那个节点上都打开了。写《燕食记》的整个过程非常愉悦。”

打好莲蓉靠的是熬,这是匠人精神,也是普世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