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告诉过雨蔓,她在六岁那年,在一知半解下随父母逃难到中国,六年后小学刚毕业,遇上文化大革命,全部学校停课,妈妈从此没再上学。
林浩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大哥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其实我们都不知道,他是瞒着全家坐船去中国的,到了之后才写信回家。
当时正值先得坊缤纷热闹,顾客熙来攘往的鼎盛时期,进了商场大门就是灯光璀璨的百年老店罗敏申百货,店里服饰、包包、香水、化妆品、形形色色的生活用品,缤纷养眼,叫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奢华。可这回她再次走进先得坊,只见门庭冷清,那英国人留下的百年老店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1990年代末,胡子源经常代表家族经营的钢铁贸易公司到东莞谈生意。那天无意间在朋友的工厂碰到赵茵,简直一见钟情。胡子源年长赵茵八岁,对赵茵宠爱有加,两人交往后,恋情谈得顺利,不到半年就谈论婚嫁。婚后,赵茵随胡子源到了新加坡。
刚到新加坡的时候,有一回吃了晚饭,雨蔓和叔叔、婶婶在家里闲话家常,雨蔓不知为何就问叔叔说,爸爸当年为何突然就离开了新加坡?
决定去新加坡读书,雨蔓其实最放不下的是妈妈何淑好。妈妈受教育不高,人生之路走得崎岖。妈妈的出生地在距离雅加达60公里之遥的茂物,小时候在印尼经历排华,1959年,印尼突然禁止各地华人从事商业零售,又强迫成千上万已失去生计的华人迁移出原址,此后,印尼各地爆发排华浪潮,数十万华人仓皇逃离印尼。也就在1960年,妈妈随外公外婆和舅舅从印尼逃难到中国。
赵茵听说雨蔓是福建人,立刻接口说,这里福建人多,老一辈的新加坡华人有许多都会说闽南话,尤其在菜市场、咖啡店、小贩中心,还可以听到上了年纪的人说福建话,但年轻人就连听都听不懂。
那时她们班上有两位同学,同在卡佩芝大厦一家美容院当美容师,赵茵对这两位同学特别看不顺眼,认为她们是以美容师之名在这里捞偏门。
父亲去世后,雨蔓曾经以为,自己与新加坡的那一点关联就此中断。1990年新加坡和中国建交,从南到北,来自不同城市的中国人陆续前往新加坡读书和就业。雨蔓没想到自己在叔叔建议下,也赶在那个年代的出国浪潮,到了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南洋岛国。
赵茵对雨蔓热情未减,两人甫一见面,立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了雨蔓一下说,雨蔓!好久不见了呀!
1998年,雨蔓到了新加坡后,先到语言学校上课。第一天上课,她按堂妹的指示,从地铁南北线政府大厦站上车,列车经多美歌转换站,两分钟后就到了索美塞站。
雨蔓静静听着,心想这赵茵真是直爽,萍水相逢,怎么一下子把那么多私事都告诉她,渐渐也对她有了好感。
关于父亲林深在新加坡的经历,雨蔓所知不多。父亲不太提及他年轻时在新加坡的往事,过去她隐约知道,父亲在学生时代参与过社会运动,在一次集体抗议学生领袖被捕的行动中,在校园遭殖民地军警开枪,父亲小腿上那明显的枪伤疤痕她见过,那伤痕从14岁起,跟了父亲一生。
那时赵茵一边读新闻,一边对雨蔓诉苦,真丢脸哦,我在家里都好像矮人一截,每次听他们在饭桌上谈论这事,我只能闷声吃饭,开口不对,不开口又好像自己心虚似的,真难受呀,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啊!
林浩对侄女说,趁年轻到外面来看看吧,这里还是你父亲的出生地。
初来新加坡时,雨蔓心里总有些郁闷,那时读报,不时看到报上有大陆女子的负面报道。赵茵有一次对雨蔓说,这也不奇怪,许多女子突然来到一个远比老家繁华的城市,做梦都想留下来,有人以读书为幌子寻找机会,有人走捷径,想找个男人做靠山,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也不知何时开始,林深与淑好越走越近,在农村的第五年,林深在何家父母撮合下,办了几桌酒席,与何淑好在农场结了婚。
雨蔓第一天到语言学校上课,赵茵就坐在她隔壁座。她看起来比雨蔓大四五岁岁,人长得俏丽,笑起来嘴巴有点往上翘。
那时刚丧父的雨蔓接了叔叔的电话,倏然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叔叔手足情深,这些年来,对于远在中国的他们一家,从来没少关怀。雨蔓也知道,婶婶及她娘家经营的海鲜馆一向来生意兴旺,叔叔家从来不愁经济来源,要赞助她读研究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于是和妈妈商量后,雨蔓于1998年来到新加坡。
1998年,雨蔓在新加坡报读的语言学校同时开办不同程度、不同教学课程的班级,雨蔓那班的19个学生,大多来自中国,还有几位来自印尼、泰国、缅甸,学生年龄从十二三岁到四十多岁,老少都有。雨蔓在班上认识了她在新加坡的第一个朋友赵茵。
1966年夏天,对农务一无所知的林深下乡到福建东南方一座华侨农场插队落户,那时正是农村最忙的插秧季节,他被分配下田插秧。某日上午,十几个人一个跟着一个,赤脚踩进秧田里,他突然感到腿上一阵奇痒,抬脚一看,吓得惊叫一声,一条肥肥、暗绿色的水蛭正粘在他的小腿上,紧紧吸附住肌肤,小时候曾听大人说,水蛭会钻进人体吸血,甚至会置人于死地。当时他害怕得站在秧田中不知所措,这时,站在他后面的何淑好发觉他的不对劲,忙问道,你怎么了?
那六天里,林深总是将雨蔓带在身边,林浩至今记得,他们去过的洛阳桥、开元寺,伊斯兰教建筑清净寺等历史古迹,又在百年老店、横街窄巷吃了泉州卤面、芋头咸饭、面线糊、海蛎煎、满煎糕等泉州小吃,高高兴兴度过他们的泉州假期。
在东莞三年,赵茵一直无法在同一家工厂待得太久,她先后做过几家不同外商投资的工厂,从五金工厂、玩具厂、家具厂到制衣厂、鞋厂,过着不断找工作、进厂、跳槽,再换工厂的日子。遇到胡子源的时候,赵茵在一家台湾人经营的童装厂担任文员。
也许受母亲简朴的生活态度影响,雨蔓一向来物质欲望不高,听了赵茵这番话也不说什么。她出生、成长于泉州,到新加坡之前,没去过福建以外的城市,泉州作为二三线城市,城市发展远远不如广州等一线城市快速,1997年,这闽南古城的第一家麦当劳才在涂门街正式开业。开张当天,雨蔓和大学同学正好经过涂门街,远远就看到顶着一头火红爆炸头,身着黄色衣裤的“麦当劳叔叔”雕像端坐屋顶,带着几分得意地俯瞰路人,店前人山人海,宛如一场热闹的嘉年华。那时雨蔓已悄悄感受到,她成长的古老城市也蠢蠢欲动,开始资本主义化。
雨蔓摇摇头,纳闷着不知赵茵又想说些什么。
赵茵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新来的。
赵茵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重庆读了卫校高专后,原想当个医务人员,但始终无法申请进大医院,后来去了一家诊所实习,工作了一段时期却发现号称包治百病的庸医做了坑蒙拐骗之事,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被牵连,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于是决定放弃医务工作,随着两个同乡一起从重庆去了东莞。
刚到新加坡的第二天,叔叔一家带她到乌节路逛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叔叔、婶婶、堂妹和她,一行四人就在凤凰酒店的咖啡座吃晚饭,那是她第一次吃西餐,且在堂妹推荐下,吃了份肉色带着粉红色的五分熟牛扒,叔叔还点了红酒,欢迎她到新加坡来。这个属于她和叔叔一家的记忆,因建筑物的消失而模糊,变得恍然如梦。
赵茵忍不住又告诉雨蔓,遇到胡子源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不是在东莞遇上他,她也许还是中国南下打工大军的其中一员。
2、
雨蔓读的语言学校在卡佩芝路一带,一幢半新不旧的建筑内。那阵子,她每星期有四天搭地铁去上课,每次从索美塞地铁站走出来,越过马路,经过先得坊,再拐进购物中心旁边的卡佩芝路。
1977年,文革结束之后,恢复高考招生,林深考入厦门大专班读财政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在国营工厂担任会计。1995年,林深在体制安排下,被逼内部退休,两年后,林深因脑癌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停了几秒钟,赵茵又说,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子源第一次带我来到乌节路,突然看到那么华丽的商场,橱窗里那么多美丽的奢侈品,突然很想哭,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原来可以过得这样奢华。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天堂。
赵茵说得兴起,继续回首往事:在东莞工作的时候,我常想起,念初中时,老师告诉我们,什么是资本主义社会,还说了工人怎样被剥削,在东莞打工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老师说的,是个被剥削的工人,宿舍里八九个人挤在一间小房间里,工作时间超过八九小时,有时整个星期都轮不到休假。
初来乍到,雨蔓对许多事都感好奇。在地铁车厢里,她想着即将抵达的地铁站“索美塞”,Somerset,那是什么意思,可有意思?她顺手翻一下包包里一直带着的旅游指南,竟然找到答案。指南说,车站位于索美塞道1号,路名以英国小说家毛姆,W. Somerset Maugham命名。毛姆在一战后来到星马,写了许多以东南亚殖民地为背景的小说,于是新加坡有了个地铁站叫Somerset。
赵茵又看了雨蔓一眼说,你没变,老样子,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来读硕士班的研究生。
何淑好这时又告诉林深,插秧时碰到水蛭是常事,秧田里有时还会有水蛇,如果碰到水蛇,只要站在田里,暂时不要动,水蛇通常不会咬人。林深静静听着,记在了心里。
也就在那一天,雨蔓才听叔叔说起,原来爸爸年轻时还是个诗人,跟一群朋友成立过一个叫岛屿诗社的文学团体,有几首诗曾经传颂一时。也许因为有意瞒着父母,林深那次离家,不但走得匆忙,离去时也没多带行李,连自己的作品和剪报都留在家中。
好多年前,雨蔓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林浩和妻子已见过这位小侄女。那年秋天,林浩夫妇特地到泉州探望大哥大嫂,夫妻俩在林深陪同下,在这闽南古城穿街走巷,游逛了六天。
某天傍晚,雨蔓在晚报上读新闻,封面版上的大标题特别触目,“乌节美容院变妓院 避孕套藏公厕”,新闻说,警方在卡佩芝大厦突击检查美容院,结果逮捕12人,其中10人是提供性服务的“美容师”。新闻还说,警方也在靠近美容院的公共厕所内,发现了藏有避孕套的小包包。
(待续)
林雨蔓来到卡佩芝路转角一家咖啡馆。20年前,雨蔓在索美塞地铁站附近上英语课,下课后,常和同班同学赵茵在这家小咖啡馆聊天。那时赵茵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杯咖啡喝下来,大多时候是赵茵讲,她听。
林浩后来又拿出几本泛黄的书籍说,这些书都是岛屿诗社出版的文学作品,有一本是大哥的个人诗集,祖母一直替你爸保留着,我曾经也想带去泉州给大哥,但你爸对过去的事情好像也不太爱提起,我后来也忘了这事。
也许因为父亲来自新加坡,雨蔓对《信》这篇小说特别有印象,她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会来到了一个以毛姆命名的地铁站,而且曾经那么频密地在这个车站进进出出。
1964年12月,林深从出生地北上中国的时候,其实都已高中毕业,在新加坡的时候,林深很想上大学,但不知为什么,试了两次,就是没通过入学考试。
那天赵茵喝了咖啡就赶着回快乐学园,说是学校临时有急事要处理,约了雨蔓两天后吃午饭,说要带雨蔓去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繁花如梦。
雨蔓认真想了一下,终于记起,这里曾经有家酒店叫Hotel Phoenix。对了,她确定,那是凤凰酒店,当年也是乌节路上的地标建筑。与凤凰大酒店毗邻的还有座专业大厦,一座六层楼的老商场,里面有另一家卖英国货的老字号百货公司,名字很有趣,英文叫John Little,中文翻译为然利直。叔叔说,那是殖民地时期留下的最古老百货公司。
林深到了中国,一心一意想报考大学,可当他到了中国一年,渐渐安顿下来后,却碰上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招生。文革期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当时所谓的归侨青年也不例外,成了归侨知青。
赵茵厌恶地说:就是这家美容院,早就猜到她们挂羊头卖狗肉。
第一次到新加坡来,雨蔓还不足21岁。1997年,雨蔓刚大学毕业,一天傍晚,吃过晚饭后,突然接到叔叔林浩从新加坡打来的电话,叔叔也没绕圈子,直接就提议雨蔓到新加坡读研究生,还特别提出,他和婶婶将赞助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1、
但不知为何,在那六天里,林浩总感觉大哥眉眼间隐隐一丝阴郁,脸上笼罩着一种饱经风霜的苍凉。他也感受到了,大嫂做为人妻,其实十分贤惠体贴,但也许因为大嫂受教育不高,夫妻间除了柴米油盐等日常琐事之外,平时很少聊天说事。
雨蔓望着赵茵依然利落的背影,目送她匆匆离去,想起了前尘往事,一时思潮起伏,自己一人在咖啡馆待了一个下午。
雨蔓看着那叠书,陷入沉思,叔叔说的这些事,她之前怎么一无所知,一丝悲怆悄悄涌上心头,原来她对自己的父亲是如此无知。
一起上课的时候,赵茵有一回问雨蔓,你知道什么叫世界工场吗?
雨蔓看着那叠书,陷入沉思,叔叔说的这些事,她之前怎么一无所知,一丝悲怆悄悄涌上心头,原来她对自己的父亲是如此无知。
何淑好望一眼林深的左腿说,没事的。说着一手按住林深的小腿,再用另一手捏住水蛭,猛一拉,那只吸血吸得通体圆溜溜的水蛭三下两下被她拉了出来。毕竟是男生,这时林深反而很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茵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你离开后,这里变化太大,我要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雨蔓说,八年了。
雨蔓坐下后,赵茵转身盯着她看,开口就问,你什么地方来的?
福建。雨蔓说。对着眼前陌生的赵茵,一向沉静的雨蔓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停了好一会,林浩继续说,大哥去中国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对大哥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但那个年代受华文教育的新马年轻人,充满理想主义,有激情,也有人对社会主义中国十分向往,有的因为在新加坡进不了大学,想去中国深造,也有人因为参加过社会运动,担心有一天会被捕,干脆趁早离开。
雨蔓将新闻扫了一遍,联想到赵茵对她说过,班上两位同学就在这座大厦的美容院上班,于是隔天将报纸拿给赵茵看。
农场生活疲累而单调,林深为人内向,到了农村后,一直没法完全与当地农民打成一片。好在何淑好的父母、大哥都对他特别关照,大事小事喜欢拉他一起,让他有了无形的依靠。
雨蔓知道,赵茵那家名为快乐学园的连锁补习中心,目前做得红火。2009年,雨蔓离开生活了十年的新加坡回返泉州,赵茵刚创业不久,开了这家补习学校。快乐学园目前在全岛已有十几个分校。赵茵为此沾沾自喜,有一回发短信给雨蔓,说很想和雨蔓分享自己努力的成果,并说自己是靠着新加坡昌盛的补习产业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虽然是封短信,雨蔓却感受到赵茵言语间那丝顾盼自雄。
为葛鹃神魂颠倒的老教授和石油经纪,在得知对方与葛鹃的关系之初,一度为之气结,把对方视为情敌。然而,两人后来发现,葛鹃对他们两人都是虚情假意,同病相怜下,最后联袂出击,向移民局举报葛鹃假结婚。这宗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的故事,也因而随着案件开庭,在日间与晚间报纸间沸沸扬扬,连续报道了一个星期。
雨蔓这次旧地重游,第二天即约了赵茵在老地方见面。赵茵说,那家咖啡馆还在,但换了老板,早已变身为美式连锁Cafe。
赵茵有一回悄悄对雨蔓说,我怀疑她们工作的那家美容院有问题,经过那里时,感觉怪怪的,店面那么隐蔽,在一个角落,从大门望进店里,只能看到柜台和一扇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雨蔓当时也读了点新加坡近代史,忍不住带着疑惑说,那时都已1964年了,新加坡早已成了自治邦,还加入了马来西亚联邦……
你没听过吗,东莞曾经是座没有黑夜的城市,不论什么时候,那里都是灯火通明。
停了停,林浩又说,大哥从来也没有跟我们提起,他北上的真正原因。
插秧是农村盛事,但对从来没经历过农村生活的林深而言却是件苦差事。林深开始插秧时插得很慢,且插下的秧苗总是歪歪斜斜。何淑好虽然长得矮小,但因为长期在农村生活,熟谙农务,她做事又利索,从旁帮了林深不少忙。
林深连忙摇头,用手指着小腿说,水蛭!
读本科的时候,雨蔓在英文系学姐的推荐下,读了毛姆的短篇小说集《木麻黄树》,里面有篇好看的小说《信》,说了个有夫之妇因妒火中烧,连开六枪杀死情夫,最后却被无罪释放的故事。小说的大部分场景设在新加坡,且开篇就对新加坡的码头和街景做了描述。因为读《信》,雨蔓看到了上世纪初期,新加坡大街上摩托车、卡车、公共汽车、私家车和出租车熙来攘往,每个司机都在摁喇叭;还有在人群中往来穿梭的黄包车,气喘吁吁的苦力们……是毛姆自己说的,在整部短篇小说集里,故事发生的所在地,地名都是虚构的,唯有新加坡却是个例外,“因为那个城市忙于自己的事务,不屑于关心琐碎的事情。”看到毛姆这番话,不知为何,雨蔓不禁为之失笑。
雨蔓认识赵茵也有20年,八年没见,那天再见赵茵,觉得她不太一样了,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不再是1998年,她们初相识时,那个神情充满不确定性,想方设法要证明自己,努力在丈夫的大家族中寻找位置的异乡女子。
雨蔓记得妈妈曾经告诉她,外公外婆原籍广东海丰,他们一家回到中国后,外公其实很想回到海丰老家,可事与愿违。那时正值中国实行全民配给制,粮食、居所、工作都由国家配给。最终他们一家四口被分配到福建务农。
赵茵又告诉雨蔓,她发现这里华人虽多,却是个讲英语、读英文的社会,加上家中妯娌个个说得一口流利英语,有时家庭聚餐,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只能静坐一旁,插不了口。因为害怕自己无法融入这样的生活环境,赵茵也没跟丈夫胡子源商量,就直接上网找学校报读英语课程。
有一次,雨蔓连续几天在报上读到一则新闻,新闻主角葛鹃周旋于三个新加坡男人间,报纸绘声绘影,形容葛鹃眉目如画、身材窈窕,让一个大学教授、一个石油经纪与一个过气的黑社会老大为她争风吃醋。老学者和石油经纪都是在夜总会认识来自中国东北的葛鹃,两人明知葛鹃已婚,却信了她的甜言蜜语,相信她是为了居留而假结婚,两人后来在她身上砸下不少钱。
3、
赵茵讲话干脆利落,又急又快,她告诉雨蔓,她刚在几个月前嫁到新加坡,夫家是个大家庭,妯娌五个,感觉她们总是冷冷的,对她不是很友善,心里很是烦恼。
雨蔓后来申请进N大中文系硕士班,林浩考虑周到,建议侄女在大学开课前,提早到新加坡报读语言学校补习英语,练练口语和听力。雨蔓后来报读的英语课程,每周上课四次,连续上了26个星期。
哦。雨蔓摇摇头说,我刚到新加坡不久,对这里还不熟悉。
雨蔓在N大完成硕士课程后,又在新加坡生活了八年,回返福建时已是而立之年。这次旧地重游,雨蔓发现岛上许多地方已经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2006年,雨蔓离开新加坡时,索美塞地铁站上面还不见313索美塞商场,雨蔓不禁问自己,那时,这里又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