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庙宇也是一种“商店”,贩卖的是心安与希望。在灯光聚焦之外,把庙宇运营起来的不是神明,而是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一个个阿水而已。

某一日,我看着书本上的图片对照现场,随口问了阿水一句:以前这边是长这样的啊?这句话仿佛开启了阿水的回忆之旅,滔滔不绝地解说庙宇重建的历程。从国外请专业工匠修复、拆得剩下骨架,到最后请灵到神像的新金身。在他的讲解下,我仿佛穿越回到当年现场。

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大机构管理下,庙宇的经营慢慢走上正轨。管理层和阿水及同伴们相互配合,吸引越来越多香客,丰厚的历史底蕴及优美的建筑也迎来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能把香客留下的,我知道永远不是管理层的功劳,而是处在第一线的阿水他们。到了今天,我偶尔前去,也会看到很多香客其实是来问候和关心阿水的。许多地方大佬都很喜欢阿水,据说有些还是看着阿水长大的。

寺庙的建筑历经时间的洗礼,开始老化。在众多地方大佬的资助下,庙宇开始重建工程。阿水亲身感受、亲眼见证庙宇的翻新。学业的关系,我有幸早早接触庙宇文化,不只谈建筑也谈信仰。没有深耕研究,却依旧对这些知识充满兴趣。仔细翻阅由学者撰写的庙宇纪念刊物,总是意犹未尽。

不知道从工作退下后庙宇会如何,也许有他最后的不放心吧。所以他依旧每天售卖香料,打扫庙宇,整理仓库,点算收入,购买供品。碰到大型活动,依旧让人放心地完成所有任务。我不知道阿水退休后,我是否会再回去那所庙宇。我只知道,会牢记他要我有空常回去看看他的嘱咐。

他跟我说,以前每次拿钱回家看到孩子就想哭,不懂给谁好。

在我最后一次去庙宇值班时,我悄悄地把所有的地面和神台打扫了一遍,向神明祈求庙宇的人都幸福安康。离去时,阿水只是说道:有空常回来找我。

不久之后,大机构的管理层换了班子,阿水也开始面对各种工作上磨合的问题。我就是在这期间入职,从而认识阿水的。可能是和我有缘,也可能是职场环境的转变需要一个宣泄口,我才有机会从他口中和书籍上东拼西凑大约看到了这座庙宇不为人知的前世今生。

过后每次回去看到阿水还是精神奕奕的,都会觉得平安健康就好了。虽然仍须要尽量配合管理层有些奇怪的需求,但是当我听说一辈子从未出国游玩的他终于飞到台湾休假一个月;听说他每个星期去马来西亚购物放松,比我持马来西亚护照的还要勤快,我想这也许就是神明对他的眷顾吧。

忍耐了几年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在大法师管理下,庙宇经营不善,几经辗转被大机构收回。他说:“这是神明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只是安慰道:“这是神明给你的考验,考验你的诚心。”

阿水从小就在庙里长大,那时候的庙祝还是他的父亲。服完兵役后,阿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成了庙祝,服侍看着自己长大的神明。

认识阿水是在三年前。一头白发,偶尔染成紫色,穿着比我还抢眼的运动鞋,人老心不老的庙祝。他比我年长44岁,但只比我爷爷年轻个几岁。一开始给人的印象是不拘言笑,甚至有点冷眼旁观我们的爷爷。

每每有庙宇活动,我就会被办公室安排到庙里帮忙。也许是我勤劳聪明负责任(自夸一下),经过几次小型活动,和阿水的交流越来越多,他很放心地交代我做东西,也会期待我被调去庙里帮忙。慢慢地我也越来越了解阿水,越了解越敬佩,越敬佩越感动。

过了不久,庙宇转到了一位大法师名下。在那个年代,法师对信徒而言如同神明,是慈悲为怀,不会做“坏事”的。然而,只有阿水和同伴们知道自己受欺负:包括加班费在内800元的月薪,连三餐温饱都成问题,含辛茹苦拉扯大三个孩子。上司只是说:不满意的话就别干了。然而阿水依然坚守岗位,玄学地说是和神明有缘,神明召唤;其实我们都知道只不过是生活所迫。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总是想要教会我所有他知道的关于庙宇的一切。我猜想阿水也想退休了,想要我去接班。我想,新的管理层或是神明在对阿水轻声呼唤:是时候休息,孩子们都长大了,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显然地,各种因素下,我没有接阿水的班,离别时有点不舍,仿佛没有完成阿水的心愿,这可能是阿水想要留给神明最后的礼物。

不知道有没有学者认真访问过阿水,也不知道阿水愿不愿意认真地被采访。以我的浅见,知道自己听了一个极其珍贵的新加坡口述历史。我没有能力写学术专访,只好以散文记录阿水和我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