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回收者装满一车,先走了,她下楼洗澡。洗到中途,却发现没有水了……啊!这是不敬佛经的现世报吗?匆匆穿上衣服急急去电水电行,店里报以师傅都出门了,要晚一点才能来。不安咬住了她的心,她急忙诵经回向给自己,还说不杀了不杀了,不敢造杀孽了,让蟑螂自生自灭就好。
为免载送回收物的柴油三轮摩托车在楼下巷弄停留太久,妨碍交通;她也怕总在附近出没的他发现,会向回收者夺回“宝物”——绝不能让这样的历史再重演!她快手快脚地把书本纸类装入一个个麻布袋,回收者只要把东西拖到一楼,抬上车即可。她弯身蹲在垃圾山前,思绪在脑子里乱窜,无名火则爬上心头熊熊燃起,看见自垃圾堆中缓缓爬出的蟑螂,她想也不多想一提脚就来个就地正法,或用手上抓着的东西胡乱行刑——放手拍打。哼,就不信治不了你!申请强制执行有什么用?反替他制造进得屋来的机会,枉费了自己耐心守候逮到他外出的良机,火速招来锁匠换锁的苦心积虑。
果不其然,他又回来了,还跟了一个人。是锁匠!眼看功亏一篑,她霍地打开自己住的门大声喝道:“谁敢开顶楼门我要报警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寒颤而尖锐。锁匠和他下楼等候警察到来。
警察来了,一番问与答过后,锁匠骑上机车走了。接着警察上楼向她了解情况后,把那个支吾其词,拿不出证据证明是这里住户的他载回警分局,再让他自行离去……这是她事隔两天后去警分局问询得知的结果。可是,不死心的他在她官司胜诉,申请强制执行的是日,以被告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回到违建屋……然而并不收拾他的东西离开——离开的是来现场“见证”事情已“强制执行”的警察和检察官……
想到换过锁的那天,她的心跳更急促了。是日近午夜一时,他的脚步声经过她的门口又继续响上楼……接着是钥匙碰壁锁孔的金属声……然后是脚步声一路踩下楼……一楼的开门声……一楼的关门声。一直屏息贴住门上的猫眼向外窥探动静的她,知道戏还没结束。
傍晚工人收工前交代她买一瓶杀虫剂喷一喷,让蟑螂死光光。还交代她,如果让人来收走能回收的东西最好,可减少吊车运载的趟数。她没有买杀虫剂。已信佛的她,告诫自己不可造杀孽,只找来了沿街叫喊的资源回收者。
房子的隔间陈旧,加上台风来袭,违建屋顶的铁皮板,有的移位没能全面覆盖。逢上下雨天,雨水便老大不客气地渗入屋里,使得霉味冲天,常人绝对受不了,他倒安之若素。她端出装修理由要他搬他不睬,还索性连低廉的租金也不给了。她没辙,找来警察,警察劝说无效,要她去法院按铃申告。结果他输了官司还是不搬。她切掉电源他照旧摸黑回来过夜,摆明了留住到底的决心。显然,他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养老处了……
这个人和他严重的囤积症,在丈夫撒手后曝光。当长居国外的她登上久违的顶楼,就惊愕于满屋(从房内到客厅,半边走道以及屋外空地)层层堆栈了杂物。不是一开始就强要他搬家,只是他承诺会收拾却又一再托病推迟,背地里则还是不断捡垃圾回来。好言规劝不果,她向社会福利处求助,义工来了,好心、暖心、耐心地劝他整理房子,并且要动手帮忙。他一概拒绝,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于是义工无奈走人。
他真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是看了她贴的租屋启事来的,她会找个借口把他打发掉。怎么可以租给这么老的人,万一在屋里有什么不测,善后岂不是个棘手问题?他却是丈夫病逝前几年在夜市结识的,当时他不知何故被房东逼迁(也许也是囤积杂物的问题),正在找房子却老是碰壁,正好顶楼有空房,丈夫就让他入住了。他早已离婚,女儿不知为何不与他同住,宁可让他赁居。
旷日费时的几番波折和宛如斗法的周旋,终于,可以找工人来整修房子了。工人首先要清理的是满屋的垃圾,要把它们装进一个个特大的太空袋中,最后让吊车吊下这座老旧的没电梯的公寓,运走。动工时神隐屋隅各处的螂蟑、老鼠家族被惊动了,纷纷逃命而出;拆隔间墙时,又是另一场动乱,窝藏在里头的蟑螂见大势已去,飞的飞,窜的窜,有的急不择路,飞到了工人的衣领,有的误入工人的衣袋……在动工现场外的她则绷紧神经提防被蟑螂撞上身。
想着想着,又一只蟑螂近身向她的方向爬来。她手起书落,没死!再打,还没死?她火了,拿着书追杀……哼!老无赖,幸好你还要吃饭,幸好你还是必须外出,否则我哪有机会让你再度吃闭门羹……得逞了!蟑螂内脏四溅。她喘过一口气,瞥见自己行凶的武器竟然是一本佛教经书——虽然套着塑料袋,也还是经书啊!腾腾的杀气和元气顿时像被什么神器收服了,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力弹跳。
费了好大的工夫,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让那个有囤积症,又赖租金的老房客回不来了。屋子里的垃圾,不!他的宝贝,捡回来的,经已堆积成灾,光雨伞就有几十把,还有经书、医书、旧报纸、行李箱、背包、会议记录、身份证影印本,甚至女人胸罩高跟鞋等等杂七杂八,难以想象、难计其数的各类物品和书籍堆杂其间。应该说他很环保,人弃我捡,美德啊!但邻居一再贴字条抗议,逼问引起火患怎么办?
水电师傅来了,到顶楼检查无水原因,她也跟了上去。原来是加压马达的开关被关上了!哎呀!是垃圾托运工人摆乌龙。一只蟑螂缓缓从杂物堆中爬出,正好向着她的方向,她一提脚踩了下去……稍远又一只,她跨前一步,又一提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