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霍宁斯瓦格镇出发往北角的33公里路上,短短路程不到半小时,但沿途绵延海岸却似无比遥远,遥远到连结赤道的人情世故,热带虽然多彩亮丽热闹,但却是炎热与浮燥,寒带是阴暗但冷静沉着,如果你是匆匆过客,只是向往阳光下的尘嚣欢闹,又怎能有一颗平静的心,欣赏冬雪的纯白、孤枝的寂寞?对渐渐走远的背影,没有不舍只有叹息。

在北方的冬天,黑夜很快降临,何况这里是那么北,离世界尽头只有33公里。

从来不在乎得失,要求的也不多,只在乎真心与假意。在前往北角33公里路上,摸黑前进但意识非常清晰。最后,终于来到了北角,只有漆黑一片,微微的一抹落日斜阳落在天边。风在呼啸,大地如此孤单寂寞,是天涯海角的诺言,如今依然孤单寂寞。

在这样一个是白天似夜晚、是夜晚似白天难分难辩的时刻,像浮世红尘,浑浊又清晰,爸爸陌生慈爱的笑容浮现,妈妈握手的温暖还在,姐姐仓促得病的无奈,还有一张张相识的脸孔如走马灯快速浮现。如快速后退的风景,逝去的亲人永远回不来,每一次远行我都会想念他们,仿佛与他们同行欢笑,实现他们生前说要带他们去旅行的诺言。

凡是辩,必有对立,据理力争,只为了证明对和错,最后回到输赢,坠入争的陷进里,就是对人对己不仁慈。不辩,是智慧,只求心安理得。

早在半年前就计划一次最远最北的旅行。计划着期待着,就来到北极圈的北角—世界最北的尽头。尽管更北的还有斯瓦尔巴群岛或诺尔辰角,但那是没有人迹的寒冷海岸,我始终相信北角那块悬崖,以及悬崖边上立着的地球仪,那是北纬71度的倾斜地平线,夏天太阳沉落后又马上升起的极昼,冬天则是几乎看不见太阳的极夜,那是我熟悉的尽头,我想象中的天涯海角。

佛说:不争,是仁慈;不辩,是智慧。

这一晚,就我们几个守着北极光降临,直到喝咖啡的小店打烊才依依不舍离去。然而就在我转身走回酒店,极光就大片大片地出现,坚持的人终于等到正果。

凡是争,必有输赢,赢者会开心,输者会难过,我不想你输了难过,这便是对你仁慈,也不想自己输了难过,这便是对自己仁慈,所以放手、不争。

我终于来到北角,一块遥远又寒冷的地方,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么一路迢迢来到,想在世界的尽头看北极光,这美丽而浪漫的梦想,却在这褒广大地,没有一丝人间气息的尽头,被无法预知的劲风浇熄了。

人生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想一路老去,岁月老去,生命老去。时间真的剩下不多了。人生旅程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有些可以一起走到很远,也有人下车离我而去。捡拾友情就如整理行装,只带适合自己的,或自己最喜欢的,不适合的该放手就不难过。

前往北角的33公里路,巴士终于离开海岸,向悬崖海岬驶去,没入一片黑暗中,然后在一丛微弱的灯光前停下。我们鱼贯下车,风呼呼作响,想举步往地球仪的方向走,但风势实在太大,那种阻力非但无法前进,还几乎被吹到,不得不后退几步,用巴士车身抵挡风的肆虐。

风在呼啸,大地如此孤单寂寞,是天涯海角的诺言,如今依然孤单寂寞。

最后,终于来到了北角,只有漆黑一片,微微的一抹落日斜阳落在天边。

┃许月英/文·摄影

那晚,我们在霍宁斯瓦格镇住下来。这里是北方偏僻的渔港,镇上的酒店都在夏天做来看不落太阳旅客的生意,冬季都冬眠去了,仅有的一家酒店就不能嫌弃了,能让我们避寒歇脚,不用赶夜路,这才是真正感恩。

也不过是下午三点,在赤道正是艳阳高照,但很难说,10天前出门前的那一两个星期,一直都是连绵大雨,偶尔也转小雨,天色始终阴沉沉,空气寒凉带冷,听说气温还一度降到19摄氏度。现在小小岛国是冷还是热,并不清楚,只喜欢现在下午三点早来的黑夜时分。

与宇宙星空相比,我们是渺小而短暂的,因此常常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生命不走到最后是看不到结果的,也或者还未有结果便在银河系里消逝了,我也只能无言。

时间确实不等人。总以为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来,等以后才做,事实我们有多少时间呢?人生真的很短,扣除了前面少更不懂事的十年,以及后面年老体衰的十年,剩下大概50年再扣除三分一去了求学工作,三分之一去了睡眠,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17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时间真的真的很少了。

司机好像被夜色催促在69号公路上赶路,事实上是这条路没有别的车辆,所以感觉我们的巴士在奔驰。我把脸贴在车窗,想看清楚这离世界尽头只有33公里的海岸,但风景快速退后,暮色朦胧中的海岸只有一座座伫立如刀锋的小山丘,或一片片被打落的礁石,在惊涛海浪与狂风呼啸中,如泣如诉。

真正懂得感恩的人应该没有多少。想起我长期居住的热带,虽然经常艳阳高照,但也有下着雨,让人心情沉淀的时候,那是岛国最美的风景,想想谁曾经为你打伞,为你扫落肩膀的水珠,泪水就不自主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