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老师不声不响地离开后,我就不断地美化且拼凑着她的轮廓,尝试重塑她温柔抚摸橡胶果的神情和手心的温度。后来多次进入不同的胶林,或稀疏或浓密或荒芜,都再也找不回那个最纯白的清晨,只有湿掉几块的白色床单。就像试图将爆裂后的橡胶果碎片一一寻回复原,但很多已随着时光长成相貌各异的大树。似乎只有不断地进出和喷射,才能让我有点活着的感觉。但无意间又把灵魂弄得更碎,散得更远。
只记得那天我看见很多很多的白。
这里高楼林立,常觉得它们都是仰望着月光又俯瞰着底下人类的巨兽,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胶林也曾给我类似的感觉,却温和许多——虽然也听说过许多弃尸案和女鬼的传说,虽然它们同样令人迷失。清晨常有薄雾,偶尔突然降雨。记得某次我和身着白色薄衫的老师就这样被浇淋,如今我仍搞不懂她究竟是仙女还是妖精。反正又有一部分的我被遗弃,而交待在那里了。
我的器皿,从不曾被盛满。
“自动爆裂,是橡胶的播种方式。”老师边说着,边手把手教我,割出了第一道胶汁。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然后便带走一部分。老师吹过我,沙沙作响,从那时起,我就开始飘落。思绪也飘荡着:我始终不曾进入老师的最深处——就算在她的拉拔之下,我的身子迅速拔高,后来在她离开前几乎已能够平视她。她的眼里似有无数的胶林,无数的橡胶果,进行着无数的爆裂,像一场最璀璨的烟火秀,然后就是无尽的黑。她只是牵着我穿梭在广阔的胶林,抚摸,感受,切割,滴落,观察,在即将溢出之际,被打翻在地。然后到处都是四溅的白。
空虚,非常空虚,我感觉自当初被割了第一刀后,就一直有什么不停地从身体甚至心里往外滴落。被老师重复触摸过的皮肤,似乎如橡胶树般脱去外皮和韧皮,再不曾长出新的肌肤。每每想到她,就产生灼痛感。又忍不住上网去浏览那些女子,她们似乎永远年轻,永远停在同个年纪。脸蛋、唇形、身材、神韵,只要能感受到一丝老师的气息,我就会开始发出请求和邀约。
我的碎片开始遍布这座城市——事后她们总会将一切冲进马桶,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层乳胶让我们感觉安全,这是个谁都害怕为谁负责的时代——毕竟有时我们连自己都差点顾丢了,不是吗?的确,这样正好。我们不过闻到同类的气味,各取所需,交换一些勉强凑合的碎片,或凹或凸,来稍微满足已长成怪物的初梦。
往后每次喷射,我的耳边总会再度响起那噼啪噼啪的声音,只是每次都有部分走音,或混杂了引擎和汽笛。这座城市和这个小房间总压缩着我,曾幻想自己可能已被现实加工,于是渴望卖个好价。尝试过让自己变得有点弹性,以为可以融入这个不停变化的社会;尝试过将自己逼成轮胎,以为可以带动四肢,带动思想,带动热情,让生命再次滚动起来。但我却仍不断地想到和想要爆裂。
她的眼里似有无数的胶林,无数的橡胶果,进行着无数的爆裂,像一场最璀璨的烟火秀,然后就是无尽的黑。
偶尔,我走过一条桥,便会开始思索底下那条河是否也留存一部分的我。它们最终会去到大海吗?或是中途就被垃圾阻塞并搁浅在某处?又想起那座最初的园丘,我和老师曾在深处发现一条河,河水无比清澈,“像你的眼睛。”老师曾那么说。我们也曾像鱼群一般快乐戏水,年纪和身份暂时被水花稀释了。如今我登上陆地,眼神不时缺水,那水一般的女子却早消失在人海。
喷射。我第一次看到橡胶果的爆裂。整个园地,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随着第一个音符下达后,一时间噼啪噼啪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是初觉醒的雄性本能,我想将老师拥入怀里。老师却反而先毫无保留地将我埋进胸前,护着我不被流弹误射。我得到一种饱满的安全感。那胶汁就那么流着,淌成我记忆中一条旖旎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