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小林一茶:“漂流而下的树枝上,一只蟋蟀唱歌”。这首俳句所描绘的可能是一茶亲眼目睹的瞬间画面,但翻译成文字之后,它可以是一个人在逆境当中随遇而安好好活下去的隐喻。一个人的经历,全世界的隐喻。它可以是隐喻,但也可以不是。这才是我所喜爱的隐喻。让我再举一个例子:《女孩》这部比利时片里有一个或许很多人都没有留心到的细节——男主角躲在浴室里打开小窗透气——不过就是一个日常平淡无奇的小动作,但我就是无法不联想到,一个女孩子的灵魂困在一具她嫌恶的男身体内感到窒息,觉得有所阻碍,难以舒展自己,渴望从中释放出来,而这也为片尾令人心碎的自残结局埋下了伏笔。

评论家无不以为这是维梅尔在画中所埋下的伏笔,然而在我看来并非如此,维梅尔并没有要留下什么伏笔让350年后的我们发现的意思,他之所以把邱比特涂抹掉一定是有其他理由。那幅小爱神的壁画无疑饶富暗示作用,暗示画中女子正在读着一封情书,但这样也无疑会局限观者对这幅画的想像,我想这才是梅维尔后来决定把邱比特涂抹掉的真正原因,留下一墙空白,观者对这幅画的想象空间因此有了更长更远的地平线,画中女子读着的可以是一封情书,也可以是一封家书,也可以是远方友人捎来的近况和关切……后者何止略胜前者一筹,维梅尔也深谙留白的美。

对照之下,高下立见,有邱比特壁画那幅无疑只是二流作品。(作者提供)

荷兰黄金时期画家当中,最负盛名无疑是林布兰。但相对于留下八十幅自像画的林布兰,我更喜欢温柔平视日常人物的维梅尔。他的名作当然不止《戴珍珠耳环的女子》,辛波丝卡显然更爱《倒牛奶的女仆》,要不然也不会为她写了一首比生命还大的小诗。而我想谈的是《窗边读信的女子》,藏匿在这幅画里的秘密350年后水落石出。画中但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敞开的窗户旁读信,背景的墙空无一物,但1979年经过X光检视,专家发现那面墙上有些什么被维梅尔涂抹掉了,然而答案直到2018年开始进行修复这幅画的时候才揭晓:空白墙面背后藏有一幅邱比特的壁画——原来女子读的是一封情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