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逃不过时间,尘埃却可以根据人的生活习惯和思想的脉络,不断变动,弹性地安顿自己。它习惯颠沛流离,疲倦了,就摊开来休息,不掩饰它的孱弱。人类以为可以轻轻一抖,就抖落灰粒,其实在那几秒人的挥动,灰尘已弥漫另一处,开始新的污染。
忙碌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把平时很少用的锅碗瓢盆或物品一提起,就看见尘在周边萦绕过的痕迹,含蓄而不含糊,却又霸气外露。吊诡的是,尘埃似乎用尽一生,去勾勒其他存在的物件的各式轮廓。物件在一处伫立的时间越久,尘埃就越耐心憨厚地给它做活过的记号。
是什么因素使得灰尘对每一寸地方,怀抱着永不餍足的贪欲? 它永不满足于只铺盖一方的空间,还不断地在上面纷纷散落,以为自己是雪花。最终是一层一层地积,可厚可薄。 永不餍足的侵略性,好像较适合描绘人类争取丰硕的成果,或因天生的渴望而产生的动力。没想到尘埃得以生机盎然,当中是不乏自发性地热爱占领疆土的欲望。
忧心时,我安慰自己:与尝试歼灭蚂蚁和蟑螂一样,谁阻挡得了灰尘在自己家栖身?兵来将挡,尘来布擦,谁不是一辈子与灰尘共存?如此想着就轻松起来,但一听身历险境的人描述,翻新后的灰尘,要打扫至少三个月才能彻底除去,我不禁又忐忑起来。这些好心人的话,不知何时成了绘声绘影的画面,留驻脑海。
灰尘与人类,都是经过历史演化的产物,适应度极强,在不同情境都具备了与生俱来的机制和法则,都有无限的可塑性。
其实灰尘是时间的印记,它证明了世人的善忘与暧昧。我们可以随意搁置一件摆设品,又随手失忆。遗忘多年,忽然记起时又觉得尘封下的它,象征生命中某个回忆,有存留的价值。于是又继续将物品再次废置一旁,重新囤积灰尘。于此,灰尘掩埋了一些真相,一些人类的遗忘,还有懒得打扫的惰性。尘埃,是一种将真实掩埋的存在。
三个月的新旧灰尘加起来若有五尺多高,我岂不被活埋?
在组屋翻新之前,就不断听见过来人描述灰尘的可怕。无论将家里的东西怎样密密麻麻地封,以为封得连那比芝麻还小的蠓也飞不进的缝隙,居然难不倒一小粒尘。当时听到尘埃见缝就入的威力,心理半是轻松,半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