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峻大概是同意朱熹的看法吧。按朱子对此则注曰:“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然此上下,必有阙文,不可强为之说。姑记所闻,以俟知者。”

这则论语最重要也最毫无歧义的恐怕是“时哉时哉”四个字。虽然“时”字一点也不简单——因为它牵涉到一个大道理:时机。古人重视“时”,天时地利,时机成熟,时不我待,皆关乎这个字。哲学家金岳霖谈“时”,就涉及玄奥的“几”和“数”。台湾著名学者龚鹏程甚至引《左传》之“时命”以论小说。

读《论语》,窃以为全书最难以理解的是《乡党第十》中的这么一则——“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然则山梁雌雉和“时”有何关系?——去问孔老先生吧。

“当大家转过头看向野鸡的时候,它立刻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又再次落下。有人惊叹:‘啊!野鸡落在山上了!啊!野鸡落在山上了!你真是生逢其时!你真是生逢其时!’孔子的学生子路反复念了三遍,然后恍然大悟,大喊一声,站起来离开了。”

其实也不只我满头雾水,恐怕不少专家学者亦然。单单首句“色斯举矣”的“色”字何解,就令人头疼。或曰“山鸡见人颜色(脸色)不善”(此解来自朱子集注);或曰孔子见了山鸡,“神色(神情)一动……”或曰色彩绚烂的山鸡飞起来了(山鸡的颜色)。真是各说各话。接下来那个“曰”字也麻烦得很——谁“曰”?然后是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共”字何解;“嗅”字又何解?上网查询,也是说法不一。

著有《论语译注》的学者杨伯峻之翻译或较中肯:“(孔子在山谷中行走,看见几只野鸡。)孔子的脸色动了一下,野鸡便飞向天空,盘旋一阵,又都停在一处。孔子道:‘这些山谷中桥梁上的雌雉,得其时呀!得其时呀!’子路向它们拱拱手,它们又振一振翅膀飞去了。”

翻开《辜鸿铭说论语》。他先言明“中国的评论者”承认“不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然后引“阿查立爵士”(Sir Chaloner Alabaster,19世纪末英国驻中国外交官)的话含混“释”之,并且声明“只是凭记忆对爵士所言做一种纯粹猜测”,却避而不谈己见。何妨看爵士怎么说——

很简短的一则。稍稍一读,满头雾水。再读,仍是雾水满头。它究竟在说些什么?

杨伯峻在译注后的“余论”曰:“这文字很费解,自古以来就没有满意的解释,很多人疑它有脱误,我只能取前人的解释之较为平易者翻译出来。”颇具学者笃实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