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诺的母亲生在诺曼底一个小城的郊外,死在巴黎一家医院的老人病房里。母亲12岁半离开学校,婚前曾在人造奶油厂打工,婚后和丈夫一起经营小生意。她精明能干,靠自学而掌握了阅读能力,虽然出生下层社会,可一直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对她来说,反抗的唯一意义就是摆脱贫穷;反抗的唯一方式就是拼命苦干赚钱,“成为和别人一样的有钱人”。

作为读者,我对这两本书的理解与认知也是如此。

同时看《一个男人的位置》与《一个女人的故事》,不仅读到了这一对经历了战争、贫穷,终其一生都努力生活的法国夫妻的人生,也为上世纪初期法国的平民生活拼凑出画面,例如,在《一个男人的位置》中,埃尔诺如此描述当地人的贫穷:“他们住在一间很矮的茅屋里,屋顶是用草盖成的,地面是泥土的……”

埃尔诺的父母都是20世纪上半叶法国底层社会的普通人,但正如《法兰克福评论报》所评论,“他们的故事被写得如此犀利,严格的主观性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普遍性。”

在《一个男人的位置》埃尔诺开篇直接写了父亲的离世与葬礼。父亲从小辍学,一生受尽生活压迫。人生之路从当个受雇农民开始,然后到工厂做工,婚后小心翼翼地在诺曼底经营一家兼卖杂货的小咖啡馆。

买了安妮·埃尔诺的《一个男人的位置》与《一个女人的故事》,放在茶几上已有一些日子,也不知忙些什么,新书一直搁在那里。终于在接连两个微雨的午后,将两本书一口气看完。

在埃尔诺的父亲看来,方言代表着“陈旧和丑陋,意味着低人一等”。他为自己能够摆脱部分方言土语而感到自豪,即便他讲的法语并不规范。

埃尔诺的父亲一辈子都担心失去位置,也努力站好自己的位置,害怕感到羞耻。可他却也一直活在耻辱的阴影中。有一回他手持一张二等车厢的车票却错上了一等车厢,检票员让他补交了车款,对他来说,这是耻辱。又如在文件上写错字,也让他倍感难受。

为了维护自我尊严,埃尔诺的父亲一辈子坚持当个“小商人”这个社会阶层,他与妻子的小店常给客人赊账。而店里的客人大多生活在社会底层,赊账让他们与一些贫困工人家庭联系在一起,因为父母知道,他们自己是“靠别人的需求才能生存”,由于对别人充满理解,他们很少拒绝别人的赊账。

同时看《一个男人的位置》与《一个女人的故事》,不仅读到了这一对经历了战争、贫穷,终其一生都努力生活的法国夫妻的人生,也为上世纪初期法国的平民生活拼凑出画面。

埃尔诺的语言简洁而有感染力,读着作者对父母过往生活的细节描写,看到了书中主角所属社会中下阶层的真实生活与他们的故事,虽然隔着不一样的时空,却叫人有了某种共鸣,例如母女之间既亲密又矛盾的微妙关系,以及书中一再流露的,两代人之间的语言差异与阶级差异。在这方面,埃尔诺的表白是坦率而大胆的,她直言自己想书写在青春期与父亲之间的距离。“虽然这种距离是一种阶级距离,但它又是极其特殊的,不可言说的,就像爱的分离。”

叫人读来心酸的是,母亲晚年失智之后,偶尔仍会若有遗憾地说:“我做了一切可以让我女儿幸福的事情,可她却没有因此而更加幸福。”

埃尔诺的父母,把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母亲的干练较父亲胜一筹,她引导埃尔诺通过教育改变命运,让她上有钱人才上得起的私立学校。埃尔诺也按照母亲的愿望“进入了这个掌握语言与思想的世界”,为了让女儿有一个比自己幸福的生活,她愿意做出牺牲。但埃尔诺对母亲的付出,隐隐一丝内疚,她既相信母亲对她的爱,又意识到其中的不公平:“她每天从早到晚卖土豆和牛奶,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坐在阶梯教室里听老师讲柏拉图。”

在当今法国文坛享有重要地位的安妮·埃尔诺,也是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奖作家。埃尔诺在这两本非虚构的作品中,以细腻的语言,社会学的视角,发自内心的回顾与反思,分别写了她已辞世的父亲与母亲。

对于自己的作品,埃尔诺如此自我评价:“我这里写的既不是传记,当然也不是小说,可能是介于文学、社会学和历史学之间的某种东西。”

安妮·埃尔诺婚后,过着喝威士忌作为开胃酒,听古典音乐的日子,与父母的生活方式有了距离。父亲为了弥补自己与女婿之间文化和权力上的差距,他甚至有意以自己的积蓄来帮助女儿女婿这个年轻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