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门前有过的身影当然不只是年轻。尊子来过,邵家臻来过,吴蔼仪来过,黄仁逵更是常来唱歌拉琴。都在门前的蓝灰色石砖地台前,或午后或黄昏或夜里,替寂静的太平山街添上背景声音,里面都有理想与盼望,也有挫败和叹息,却都不绝望,否则根本再无必要或说或唱些什么了。时代是诡异地沉重,也就只好在沉重里自构轻盈,在轻盈里瞻望前方,有书的所在便有乐观的理由,同样可以连系异乡与故乡——门前的灰蓝地砖像河水,be water,水在,梦想便在。

闻说灰蓝地台要被拆去。是可惜的,是遗憾的,但不至于恼恨。山可以是山也不是山却仍是山,关键在个“见”字,你看见,你见过,以至于曾经踏过跨过于其上,那道灰那道蓝便不会被荒诞的时代冲刷褪色。你仍在她的河里水里,直到你颓废地背弃书本,那才是真正的道别。

亦曾见一位少年,额前留海几乎遮盖着眼睛,他低头站在门前的木架子旁,专注地拎起一本书,放下,再拎起另一本书,又放下。背上背着双肩包,短褛,宽松的八分裤,卡其色的行山鞋。他的青春同样跟“见山”重叠,他的身影让我想起巴黎河左岸桥头旧书摊前的其他少年,沉静的姿势,骚动的灵魂,有书便无分故乡或异乡。

不久后,闻说兼职店员离开了香港,和家人到另一个城市生活,在彼邦,见到了山,猜想仍会想到此地的“见山”。

想来已有一阵子没去“见山”了,也许该抽空到一到,再踏一下地台,再跨过它一遍,不为道别,只为探望。见如在,不见亦如在,书店的力量正在于此吧?

曾有一个夜晚,八九点了,书店已经打烊,却未关灯,我凑巧开车路过,八卦地张望。兼职的店长告诉我,黄仁逵和朋友在阁楼喝酒欢聚,店员手边也有酒,我不客气地坐在门前跟她小喝一杯,天南地北聊了一阵。黄仁逵和同伴们要离开了,几个人分别提着乐器推门而出,踏过门前灰蓝地台,在昏黄的灯光下,恍恍惚惚地像涉水而行,没有水声却又似溪声潺潺。我们不熟,只点头打个招呼,倒无碍于从心底冒起暖意。

香港上环有间“见山书店”,著名的文青空间,某个午后在其门前见过这样的一幕,是最标准的“文青影像”:木桌前,铁椅上,坐着一位长发少女,短裤T-shirt,抬腮看书,阳光映照下,散漫的眼神闪烁着青春的光芒。我猜她并未专注于阅读,而是不断用视线余光注意着进出书店的人有没有偷瞄她,偷瞄的眼神又有没有包含赞美与欣赏。

这幕太似韩日台的小清新电影镜头,也许见过的人都不会记得太久,但少女却必深深记住一辈子,这个午后,她把自己留在这里,她的年轻岁月,她的文艺年华。这是“见山”,日后无论到了哪个岁数,见到山,见山如回“见山”,她将跟昔时的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