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电如幻,你懂的。
说是难关或许言之过甚,我欠缺一种对于食物的认真求索,只图填饱肚子,素来没有任何大志,况且这个时候的咖啡店,选择实在不太宽裕。我走到了云吞面的摊位前,还未等我开口,卖云吞面的就说没叉烧了。我说没关系,可是只有云吞没有叉烧的云吞面,单调的卖相姑且不论,吃起来不免有点凄凉,就像此消彼长的人生,少了咬嚼之后的余味。以至于后来妈妈问起我刚才吃了什么,我一下子竟然回答不上,跟吃云吞面没有吃到叉烧的这个遭遇,或许有关吧。
这一天在下午睡醒,早一点恐怕就不足以显示,我对存在的无能为力。跳过坐在马桶小便抽烟等等所谓日子无须详尽的枝节,下楼走到咖啡店,已经快三点了。虽然时间的意义于我而言,仅是顺序的推延,可是距离上回的讲述,咖啡店的咖啡又起了一毛钱。
咖啡店的墙壁贴了调整价格(这个字眼是所有文明社会的用词指标,把起价说成是调整,就多了一层不容辩驳的合理性)的告示,冷饮热饮温差一致,前提是目光接触之际没有丝毫偏移,因为左边的啤酒海报上那个性感窈窕的女郎,暴露出来的商品社会之皮肉,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
既然已经快转,那么就往后摆进一天之内稍迟的场景,似乎也不会错过任何沿路显著的风景。此刻我在小贩中心刚吃了晚餐,绕远路顺道拜访那些猫。它们没有特別眷恋,我甚至不敢确定,它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悻然回家回房后才意识到,对面正在挖泥土打地基的那片工地,晚上七八点了还在施工,本来是几排矮矮的楼房,铲平后接下来大概是建公寓,金属瓦砾彼此撞击的声音,正是这座城市仅剩的晨钟暮鼓,没日没夜的随时奏鸣。
夜晚都是比较长的,我打开电脑写了一首诗,放上个人的社交平台,通常有一百个可能不想看的人(账号?)会看到。一个世界两方虚拟,在这里和在那里虽然不同,不过却越来越纠缠不清,所以出现了一个名词叫作IRL,英文In Real Life的简写。在那里要说明在这里的情况,可以加注IRL特別标明,仿佛拉开帷幕故意让现实的春光乍泄。这一天到了这里,因为还能承受打击,我于是重看了岩井俊二的青春电幻物语。
咖啡起价的这层命题,从此之后算是完成了阶段性的,为了描述生活而避之不及的任务,接下来还有吃什么的另一道难关。
其实上个星期差不多这个时候,捧咖啡的胡渣小哥也早已对我预告,不是说调整收费,而是坦开胸怀直讲起价,不待我酸溜溜指桑骂槐的回复,马上便说,你懂的(虽然我并非那么清楚,自己到底懂不懂,似乎懂了或者不懂,一概于事无补,在正常合乎善良风俗的情况底下,凡是在话尾丟下这么一句“你懂的”,皆有湮灭证据以及拒绝厘清真相的嫌疑,而且作为“你懂的”的诉求对象,我们大概都得点头表示是的,我懂的,否则除了表现容有些许不上道的特质之外,整体的人格恐怕也会产生某种违和感)。语气算是干脆,似乎还有那么一些暧昧,然后擦了擦桌面呵呵几声便走开了,溜到隔壁桌问人客要喝什么,可是却没提咖啡将会起价的事情。
这杯涵盖在普世价值之下而顺应变更的咖啡,还未喝到嘴边,就让我啰嗦耗费了不少唇舌,可见咖啡因果然是世道安逸不可或缺的东西。我坐下来之后跟胡渣小哥使了眼色,他知道我喝少糖的咖啡C,我知道今天起价付了分毫不差的硬币数目,胡渣小哥一把抓在手掌低头数算,也跟我使了一个眼神,我理解成是你果然是懂的——我并未遗忘,乃至不曾辜负,胡渣小哥对我的好意提醒。可是,咖啡起价的这层命题,从此之后算是完成了阶段性的,为了描述生活而避之不及的任务,接下来还有吃什么的另一道难关。
我把这个细微的观察,当成是我和胡渣小哥之间的默契和交情,如同是一场沉默革命即将展开的前奏,我是最先知道的几个人当中的某一个(单单想到这道关目,就让我当下觉得,咖啡起价这回事,比起生命里其他更加应该捍卫的理念,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以做好事前的完全准备,比如独自叽叽歪歪无可奈何地叹气,往后在短裤内嵌的口袋里多塞一毛钱,或者干脆戒掉对于资本主义的予求予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