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姑妈家,葛薇龙在卧室中发现一大橱柜“金翠辉煌”的各式衣服(电影女主的服装谈不上美感,何以为“衣”卖身?),她心里清楚“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电影中这句关键台词竟改成佣人道出,力道削弱),但一夜不曾合眼,一件件试衣服,入睡前说了两遍“看看就好”。
设想葛薇龙这样的普通女子活在当今,会否有更多选择,还是物质生活丰美的诱惑更难摆脱?
在杜可风掌镜下,电影有几个镜头拍得有诗意。宝蓝光影下的深夜大宅渲染映衬出女主荒茫的内心。香港刮起的风球暴雨,让船走不了,葛薇龙买不了票。她与众人蜂拥上船的嘈杂不堪,让她直面现实的窘境。夫妻成婚时加插的泛舟情节,景色苍茫,欢庆内暗藏百无聊赖,那是人生。许导大可多运用这类镜头的情绪渲染铺垫洞察人物内心幽曲的变化的。
梁太在小说以“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出场,电影改为挂胸口的胸针,立马平庸。诸如此类服装配饰的败笔,不胜枚举。俞飞鸿演姑妈太美了一点,还不够老,演技流于造作,不够内敛。身为老交际花,她与大学生卢兆麟的调情浮面,床戏蹩脚。乔琪乔与葛薇龙的床戏也令人不响。
设想葛薇龙这样的普通女子活在当今,会否有更多选择,还是物质生活丰美的诱惑更难摆脱?
张爱玲是不留情面地深掘人性幽暗、扭曲、劣根性一面的,而这或许是相信人性的光与温暖的许鞍华难以驾驭的。电影最大败笔在于无法精要把握葛薇龙的复杂心理变化,加上选角失当,演员马思纯与小说描述的“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大相径庭,她略粗壮的身影有碍观瞻也欠说服力,还把张爱玲演成琼瑶,活脱脱为恋爱冲昏头的傻白。
当然,许鞍华可以拍她诠释的张爱玲,这是她继《倾城之恋》(1984)和《半生缘》(1997)后的第三部张爱玲电影。李安的《色,戒》就大刀阔斧拍出了至今公认的改编张爱玲最成功的电影。《第一炉香》已在中国上映,网上能看到全版,许导似乎过于“一厢情愿”了。
在衣橱里混了几个月后,葛薇龙被姑妈旧欢司徒协扣上手铐般的金刚石手镯时,也清楚“唯一的推却的方法是离开了这儿”,然而她自知“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她要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她深知要找一个有钱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但找一个有钱的罢,“梁太太就是一个榜样”。葛薇龙不容许自己走姑妈的路,宁可在“爱”上冒险。
男主彭于晏演出了乔琪乔玩世不恭的一面,可惜败在外形太健康阳光,与小说里绿眼睛的混血儿美男子、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般,“多少都有点阴郁,还有小丫头气”的描述出入太大。选角不当,编剧导演又大段大段照搬小说对白台词,不免令人错愕,引来吐槽。既然乔琪乔在葛薇龙面前大秀葡萄牙语,两人会面一开始为何不干脆说英语,更能符合战前香港英殖民地的用语现实?
来自上海的葛薇龙第一次踏足姑妈梁太在香港半山的豪宅,觉得姑妈的人生是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自己像《聊斋志异》书生上山探亲后,白房宅地会化为坟山(电影可惜没拍出豪宅阴森感)。她惊羡亦恐惧,自信只要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姑妈不以礼相待。
导演许鞍华在高龄70改编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说是想拍一部爱情片,她对编剧王安忆说:“我到了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
葛薇龙对风流浪子乔琪乔的态度从慎防、暗恋,此时转向待嫁,直到撞破了乔琪乔和睨儿的私情。她想回上海,又生了场病。她不是没选择,或可在教会学校教书,也可以回上海,但她说“我回不去了”。她想继续过上流的生活,明知乔琪乔不爱她,最终选择留下,以“爱情”为名义,为乔琪乔找钱,为姑妈找人。乔琪乔是引起了葛薇龙那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但她明言:“我是自甘堕落的”,在湾仔见到站街女又说:“我跟她们其实一样,只不过她们是被逼的,我是自愿的。”
是纯粹对乔琪乔的爱情,让《第一炉香》女主角葛薇龙堕落为交际花?不是的,张爱玲原著中,葛薇龙抗拒不了物质的诱惑是主因。她是个内心有盘算,相当世故的女学生,她的沉沦是有个挣扎抉择的心路历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