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步入新兴民主的行列,要从转型走到定型,路漫漫其修远兮,也不保证民主化不会中途衰败。新政权除了做好政治和经济治理部分,在精神和意识上如何与旧国家区隔,建立国民的自信和自豪,才是百年维新的大计。首相安华在他的《亚洲的文艺复兴》书中引用梁启超的新民说。当年梁任公试图唤起中国人的自觉,强调“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安华以昌明社会(MADANI)的擘划者自居,应当视“为大马造新民”为重新建国之首要大务。
然则,新国家最艰巨的工程不在于器物制度,反而是国家精神和文化价值的重塑,否则民主巩固旷日持久。近年不少国家遭遇民主衰退,其中就源自认同政治的崛起。马来西亚面对的政治伊斯兰趋势,除了暴露分配不平等、国家能力缺失,以及技术变革对基层群众带来的威胁之外,在民主转型期间,国民之间也因为身份政治的焦虑,对马来西亚这个政治共同体失去了共识感与凝聚力。
但凡成功的民主化案例,绝不是停留在从旧政府到新政府,还须要呈现新的国家性格,以及有别于过去的社会共识。在1998年起的马国民主运动不断冲击下,新的权力集团取代了旧政权,但是还没有走出旧国家的性格,遑论新国家的出现。
马来西亚在2018年实现首次政党轮替,惟民主政权很快就崩塌,却在2022年创造第二次政党轮替,政局变化经历曲折起伏。观察马来西亚新兴民主面对的问题,可以说是只有政党轮替,没有政治和社会转型,包括族群和宗教纷扰,都是社会尚未完成转型所致。它催生了新政权,但没有摆脱旧国家,国家体制和社经结构没有转型。
所谓新国家,不是挑战宪政规范下的现有体制,而是因应民主化的到来,透过各种政治经济改革,改造国家机关的效能、价值与文化,塑造新的国族建设方案,扩大社会联盟,才能重塑国家的性格和精神。
马来西亚是在1957年独立,但第一次建国其实在1970年代初。当时形塑的国家机关延续至今,目前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结构,是五一三事件之后才确立,与1957年独立时的国家精神有别。当年巫统在社会危机中创建了一个新国家,确立了国家文化政策、新经济政策、强化官僚机关,以及对外关系转型。即使50余年后政党有所轮替,但新政权继承的还是原来的旧国家。
新国家要有新气象。与民主转型相呼应的经济绩效,就不能停留在追求成长数字的旧模式,而是要寻找新的经济累积策略,以及重建政商关系。在逆全球化和中国红利消失后,过去的低成长模式无法延续,新政权要自主建构可行的产业政策(industrial policy),支持策略产业,强化竞争体质,并且改善国营垄断机构的效率,完善政治委任机制。政策官僚则须要强化规划和创新能力,符合发展型国家的治理需要。新国家还要发展出有积极政策意义的福利措施,而非缺乏方向性的民粹式补贴。
新兴民主须要有合法性,经济绩效可以强化民主政体的合法性,让人相信民主的方向是良善正当的。但是,可持续的经济绩效,亦须要通过经济结构改革来实现,否则无法改变旧政权掠夺型的利益关系,以及疏理新的经济和分配模式。举例来说,即使新经济政策(NEP)的精神仍然持续,至少在实践上也要更加务实和精准,从掠夺性的利益关系,调整为有利于土著竞争力和专业力的战略成长方略。
应疏理新的经济和分配模式
(作者是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董事)
所谓新国家,不是挑战宪政规范下的现有体制,而是因应民主化的到来,透过各种政治经济改革,改造国家机关的效能、价值与文化,塑造新的国族建设方案,扩大社会联盟,才能重塑国家的性格和精神。
制度改革是保住民主转型成果的首要工程,也是民主巩固的先决条件。有意义的制度改革,强化文官中立的专业精神,不只规范后来的执政者,同时保障现有执政党下野后不受滥权对待。
新的国家性格和习性,须要表现在制度改革、经济绩效,以及政治共同体的新共识。
重塑政治共同体的共识,还须要在文化和艺术政策上着力,包括增强在地的文化认同,打造共同的电影、音乐、文学和历史时刻的记忆。青年国民则需要共同的公民教育,而非根据宗教信仰来区分所受的德育培训。新政权宜重视社区文化和社区创生,这是强化人民对土地的感情和连结的途径,在地方文化上培植社区民主和本土认同。
因此,新政权须要在文化战略上展现能力,迫切须要透过文化、道德和价值理念,塑造符合多元社会的国族主义,整合国家和人民对政治共同体的共识。
因此新政权的历史任务,不是换政府之后,依然停留在旧国家的运作逻辑中,而是要改造社会和经济结构,再造新的国家性格和国家习性。
更重要的是,具积极意义的制度改革,可以向国家机关和既得利益者宣示:全新的时代精神已经到来,旧政权的利益同盟和昔日的威权侍从主义模式即将淡出。如果在制度改革上一路坚持,还会影响社会风尚,修补程序正义、专业伦理、公司治理、问责精神、学术标准、职场规范等面向。表面上是政经制度的改革,实质是重塑全民在道德、伦理和智性上的精神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