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仍是巧合,个人的日常所见不可能准确反映在大数据里。想到的是,随着人口老龄化,这恐怕会是新常态,“丧事”这个常让人绕路而行的社区场景会愈加常见,避无可避。对个人来说,随着年岁增长,“死亡”这个从前很遥远,后来很忌讳的课题,如今也无可避免地进入思考与谈论的范畴。

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这话放在现代社会,我的想象是,如果一个人临终前早已对世人绝望,他的葬礼其实早在肉体死亡前就已经办过了。

听过病危者回光返照的事。自然界有太多解释不了的现象,但冥冥中有这样安排的理由却像是很明确——病人来不及说的话,跟来不及对病人说的话,就有了个对谈的窗口。然而时间不等人,那终究只能稍稍弥补遗憾;对那些早就无话可说的,再办葬礼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是凑巧,还是敏感,近期看到的白事好像特别多。7月初发布的年度生死注册报告,新闻重点在本地新生儿出生率,出于好奇,也去看了年度死亡人数。最近三年的死亡人数分别是2020年2万2054人,2021年2万4292人,2022年2万6891人,呈上升趋势。

活着时独守一屋空洞,身躯冰冷后亮堂棚下的人声此起彼落,这对照,情何以堪。

三个星期前到同事父亲灵堂吊唁。她提到当时在加护病房的父亲突然精神大好,嚷着非要回家不可。家人劝不住,只好在极短时间里物色了看护,买了医疗用床,问了基本护理,签了免责文件,把他接回家。老人家回到家很高兴,但不愿躺在医疗用床,坚持要睡旧床。同事心知癌末的父亲时日不多,特地请了几天假,想好好陪陪他。万万没料到的是,80多岁的老人家回到家后仅仅11个小时,就在熟悉的床上安详往生了。

在医学落后的年代,人们对某些疾病所知有限,更遑论预知寿命。相对的,今天如果不幸患上治不了的重症,医生大抵能预测病人的剩余年月。这是老天残酷的善意——残酷的是被告知生命进入倒数,但这个时候病人得以摆脱人生束缚,把一些想做的事完成,何尝不是老天的善意?亲人若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好好相伴,比起那些遭遇突发意外,一句遗言也没留下的,打击或许要小一些。病人在这个时候想必是最脆弱的,但如果幸运的,神志还清醒,他希望怎么样走完这最后一哩路,理应得到最大尊重。

(作者是《联合早报》视觉部副主任)

华人常说“死者为大”,指的是办丧事的时候,大家必须以死者为重。但是,如果把这些尊重放一些在死者生前,是否更有意义?

想起最近友人提起的另一事。几年前,他的弟弟在医生宣布放弃治疗后回家。原生家庭的亲人明白再难过也无济于事,于是抓紧时间,在剩余的几个月结伴带精神尚好的他外出,他想去哪就带他去那里。

如果一个人临终前早已对世人绝望,他的葬礼其实早在肉体死亡前就已经办过了。

友人说弟弟向来爱吃咖喱角,治疗期间不敢吃,后期回到家里就常挂念这小食。但因妻子坚持不让他吃“不健康”的食物,所以家人只能趁她不在时,偷偷上门带给他一两个解馋。有一次,他刚吃完一个,想再吃第二个时,妻子来电说就在楼下杂货店了!

为了尽快“消灭证物”,“我看着他不顾形象急促地吞咽,心里的痛无以复加。他原是个事业有成,形象光鲜的人啊,此刻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友人不自觉地重复忆述了这段往事几次,每说一次语气就愈加沉重。

说起这事的时候,同事脸上难掩悲痛,但也闪过一丝安慰:遗憾的是不能再多留父亲一刻,庆幸的是替他了结了最后的愿望。若是当时家里人还有丝毫犹豫,即使只是慢了一天,就要悔恨万分了。

有人相信死者灵魂会流连在灵堂,能看到子孙围绕,能感受他人的不舍之情,能体会生死荣哀。如果真是如此,相信他会希望这一切关注可以来得早一些。

让他不解的是弟媳和侄儿的态度。记得有次约好去动物园,大家清早陆续上到弟弟家,弟弟早整装待发了,妻儿却仍在睡。弟弟从满怀期待等到心灰意冷,最后大伙留下说“累,不想去”的两个人,带着病人出门。

有了先进的医护手段,如今有更多老人在医疗床上度过更长的残阳岁月。病榻上的老人见到更多的,是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往往,到老人双眼再也打不开,看不见的时候,也就是丧事开始的时候,家属才都放下手上的工作,“亲视含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