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苏联解体之后,各自独立的加盟共和国须要重新建构自己的历史叙事,复兴具有自身特色而非苏联特色的历史记忆,就连现在被认为是苏联继承者的俄罗斯也不例外。1991年之后,俄罗斯的历史叙事开始重新强调苏联之前的历史,1993年俄罗斯确定国徽图案时,选择十月革命之前沙皇俄国时代的双头鹰,就是一个经典例证。而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在推动苏联解体过程中,就曾高举民族主义大旗,因此在独立之后非常迅速地开始清除诸多苏联时期留下的标志和象征。
我们常常觉得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但当我们透过乌克兰推倒苏联雕像去审视背后问题时,会发现不仅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历史也是政治的延续。
乌克兰清除苏联记忆比波罗的海三国温和
乌克兰在独立至今的30年中,也进行了大量历史记忆的重塑与改写,塑造与苏联的距离感,也不乏出现将苏联视为乌克兰压迫者的观点,比如1932年至1933年的乌克兰大饥荒,作为集体历史记忆被重新发掘;一些乌克兰政治家和学者甚至认为,这是苏联对乌克兰的种族清洗行为。这种历史叙事方式,与1990年代中期爱尔兰将1852年至1854年间的大饥荒,认定为是英国对爱尔兰的种族清洗行为,十分相近。这种对于苦难的复述和铭记,构成了当下民族共同体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俄乌战争进行过程中,乌克兰军队不仅在战场上与俄军交锋,也接连在多个城市推倒了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苏联元帅朱可夫、苏联卫国女英雄卓娅等人的雕像。一场与历史记忆及其象征符号的进一步对垒也在展开之中。之所以说进一步,是因为乌克兰于1991年独立后,在过去30年间,已经在重构自己的历史叙事,对属于乌克兰的历史记忆进行选择和强化。
另一方面,乌克兰民族主义意识在19世纪末高涨时,在很多因素上难以与俄罗斯斩断关联。当西欧各国民族主义意识觉醒,倡导要以自己本民族的语言诸如德语、意大利语进行本民族文学创作时,乌克兰的民族文学作品却有不少是用俄文创作的,比如被视为乌克兰民族精神之父的塔拉斯·舍甫琴科的作品,就是用俄文创作;加之乌克兰东部地区一直存在着俄语区,因此一些乌克兰地区保留普希金的雕像,在一定意义上是合乎情理的。
俄乌战争像苏联解体一样,再一次成为乌克兰民族主义抬升和重构历史记忆的重要节点。民族主义是形塑现代国家的重要原则,甚至一些学者将民族主义称之为“世俗宗教”。但民族主义并不是时时展现出高亢和激烈的一面,在独立建国过程中和遭遇战争过程中,往往是最激烈的时刻。在此时的乌克兰,民族主义情绪正高涨,对于历史记忆及其象征物,自然也就采取更加激烈的对待。在俄乌战争结束后,乌克兰很可能会进一步重构自己的历史叙事,与沙皇俄国的历史和苏联的历史更行更远。
作者是中国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教授
文化视角
但是与波罗的海三国激烈地清除关于苏联的历史记忆不同,乌克兰境内直到这次俄乌战争爆发前,仍保有不少关于苏联历史的雕像等纪念物。这一方面是因为乌克兰的民族主义意识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并没有一条清晰明了的主线。乌克兰作为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也主要是在苏联时期形成的(参见笔者4月7日发表于《联合早报》的评论文章《俄乌同宗同源的真与假》),这就造成了相对于俄罗斯的民族主义意识,不像波罗的海三国那样强烈;并且苏联时期的卫国战争以及驱逐德国法西斯,也是乌克兰东部和西部整合在一起的重要历史记忆。
历史记忆是群体对于历史的回望,这是民族共同体形成共同文化和心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凝聚民族共同体身份认同的重要载体。历史记忆既可以包括黄金时代、英雄人物,也可以包括苦难岁月、艰难抗争。在苏联时期,苏联所强调的历史记忆,要能够最大限度地被所有加盟共和国所共享,而能够涵盖各加盟共和国历史的时期,是苏联组建之后。因此苏联的历史叙事、历史记忆主要围绕着列宁、卫国战争等人物和事件展开。遗留在乌克兰境内的一些标志性历史雕像和纪念场所,自然也多与列宁、苏联卫国战争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