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说,俄乌真正的同宗同源时期,是1945年到1991年的苏联时期。
(作者是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教授)
比如我们知道今天希腊的首都是雅典,然后自然就联想到希腊神话,联想到马拉松,但是今天的希腊雅典基本上跟古希腊雅典没什么关系,古希腊的文明早就断裂了,要不欧洲人也不会在文艺复兴时期费心费力地去重新“发现”古希腊。
今天人们往往愿意把俄乌两国的共同历史追溯到基辅罗斯时期。实际上基辅罗斯的建立已经是公元9世纪的事了,并且关于基辅罗斯的历史也没有一条清晰的线索,包括确切的年份、事件记载等。
首先我们应该明晰两个问题。其一,我们分析外国问题时,尤其是分析外国历史时,不能从中国的历史经验推论。中华文明不仅是世界历史上唯一没有断续的文明,而且文明发展史有着切切实实的历史记载。
正因为苏联时期内部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所以1954年赫鲁晓夫才把沙皇俄国时期多位沙皇竞相争夺,终于在1783年成功吞并的克里米亚划归了乌克兰管辖。克里米亚问题也成为今天俄乌战争的重要导火索。当然,那是另一段历史了。
现在我们似乎很自然地把今天的希腊与古希腊建立连接,这是19世纪初希腊脱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独立建国时,刻意营造的与古希腊对接的一种历史叙事。
1882年2月7日,恩格斯给卡尔·考茨基写了一封信说:“泛斯拉夫主义是在并不存在的斯拉夫民族这一假面之下争夺世界霸权的骗术,它是我们和俄国人的最凶恶的敌人。”
有论者称,俄乌战争属于同室操戈或兄弟阋墙,理由是乌克兰与俄罗斯不仅同属于斯拉夫人,而且都是东斯拉夫人。
沙俄通过话术搞大国沙文主义
因为俄乌同属东斯拉夫人而说他们是同宗同源的兄弟之邦,未免牵强,但二者之间也的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兴起于基辅地区的基辅罗斯,的确同时被乌克兰和俄罗斯看成是自己早期历史的一部分。
因此斯拉夫人或东斯拉夫人这种称呼,也只是对一群较有辨识性的人群的笼统称谓,说他们是兄弟,是同室,是同一个共同体未免牵强了。
对于这一点,马克思、恩格斯看得清楚明白。
从先秦的历史典籍诸如《春秋》之类,到西汉延续到清朝的二十四史记史系统,使中国的历史脉络、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有着清清楚楚的记录。但其他国家的历史并非如此,没有中国这样完善的记史系统。
现在为什么人们习惯性地觉得斯拉夫人或东斯拉夫人就是一个共同体呢?那是因为欧洲人在19世纪都涌现出了强烈的民族观念,然后民族就要强调自己是一个共同体,并且要追溯自己民族的历史。
其二,我们在分析历史问题时,也不宜拿今天的概念与思想去硬性比附历史。英语上有个表述历史的经典句子,叫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历史即异域,也就是说理解历史要像理解异域那样。
在基辅附近的地方政权(今天乌克兰的前身),统辖的地域不断增大或缩小,本身的政治地位也时而是独立,时而是其他政权的臣服者。立陶宛、波兰、沙皇俄国、法西斯德国等,都曾经在今天乌克兰的土地范围内来来去去。乌克兰真正作为一个稳定、团结,具有今天地域管辖范围的政治实体,是在二战后作为苏联加盟共和国时期(虽然它早在1920年代就成为苏联的原初加盟共和国,但当时乌克兰西部在波兰控制之下)。
当前俄罗斯和白罗斯的合作关系十分紧密,双方已经基本上形成了共同市场,但乌克兰与俄罗斯却爆发了战争,似乎是同一个民族在同室操戈了。问题是,乌克兰和俄罗斯真的是同宗同源吗?
后来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建立的金帐汗国(也称钦察汗国)击败基辅罗斯,统治了广阔的欧亚北部区域时,关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历史纠葛,就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且难以确证。当金帐汗国一步步衰败,莫斯科公国一步步崛起并最终击败金帐汗国时,莫斯科的地位开始远远超过基辅。
斯拉夫人的问题同样如此。对于斯拉夫人都是同一个民族的强调——也被称为泛斯拉夫主义,这是19世纪沙皇俄国的一套历史叙事,或者叫话术。尤其是1848年欧洲革命在欧洲造成重大动荡后,沙皇俄国更是通过倡导斯拉夫人是同一民族这种话术,来行大国沙文主义之实。
现在有不少人称斯拉夫人为同一个民族或称东斯拉夫人为同一个民族,但民族这种观念在欧洲是近代才有的。以1789年法国大革命为开端,此后法国人才有法兰西民族的概念。之前的欧洲历史中,尤其是中世纪时,王国、地盘、民众,都可以在不同的王室之间继承来继承去,人们没有什么民族概念。
根据惯常的说法,斯拉夫人可以分为东斯拉夫、西斯拉夫、南斯拉夫。西斯拉夫人组建的国家是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就是曾经的南斯拉夫,后来分裂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黑山等;而东斯拉夫包括三个国家,分别是俄罗斯、白罗斯和乌克兰。
今天所见的不少欧洲国家的历史,都是在19世纪由各国知识分子编纂而成,甚至有不少历史是被“发明”出来的(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曾编纂过一本论文集,就叫《传统的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