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黄琼萩认为,中国只要保证原来跟它合作的国家没有选边就赢了,北京不见得那么介意这些国家有没有参加IPEF。

据路透社报道,斯里兰卡自2007年以来通过国际主权债券(ISB)积累了价值118亿美元的债务,占外债的最大部分,共36.4%。亚洲开发银行则提供了46亿美元的贷款,以14.3%的份额位居第二;日本10.9%、中国10.8%,各自提供贷款约35亿美元。

美国总统拜登上个月访问日本期间,正式宣布启动IPEF,其中一项支柱领域是“基础建设和去碳化”,被视为意在围堵一带一路。

“债务陷阱”论战再度甚嚣尘上

受到冠病疫情影响,仰赖旅游观光的斯里兰卡近年经济持续恶化,加上俄乌战争催化全球通胀等因素交织,斯里兰卡上月19日爆发自1948年脱离英国独立以来首次主权债务违约,共有两支债券合计7800万美元(约1亿零684万新元)的利息金额无法偿还。根据官方5月31日发布的数据,5月份首都科伦坡的居民消费价格,已较去年同期上涨39.1%。

他也提到,过去确实存在中国国有企业盲目投资的问题,一带一路投资必须走向更规范化,监管、审计都要做好;也要注重风险管理、关注债务可持续性。沿线国家的问题长期积累是存在的,中国要关注这些国家的债务风险,否则投资都打水漂了。

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周小川今年4月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期间也坦言,在一带一路合作案例中,“确实有小部分债务国有‘我面临违约了,我还不起债了,你就取消了吧’这种想法”,但走债务重组框架的路虽然听起来好听,却可能损失自己国家的信誉,将来跟新的投资者、新的金融机构打交道就不容易了。

关于一带一路“债务陷阱”的论战再度甚嚣尘上。这些指控过去也见诸于尼泊尔、孟加拉,以及非洲多国的债务问题,而中国则一贯予以驳斥。其中,中国外长王毅今年3月在中国“两会”(全国人大与政协年会)外长记者会上应询时说,中国在非洲建设了超过1万公里铁路、近10万公里公路、近百个港口,还有数不清的医院和学校。王毅称,这些都不是“债务陷阱”,而是一座座合作的丰碑。

斯里兰卡爆发自独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国内天然气也持续短缺。图为科伦坡民众在街边等待购买煤油。(路透社)

刘奇峯指出,持平来说,斯里兰卡的债务大部分仍来自国际资本,中国仅占10%,与日本相当,虽然无法厘清国际资本背后是否有中国的身影,至少就债务比率来看,“债务陷阱”的说法并不尽然。

这篇文章并引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指出,在面临债务风险的17个最不发达国家中,一些国家的多数债务持有人并非中国借贷方。

美国白宫去年6月提出,七大工业国集团(G7)已通过“重建更好世界”(Build Back Better World,简称B3W)计划,协助贫穷国家兴建基础设施,范围遍及全球,从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区到非洲,再到印太地区,以抗衡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

对于沿线国家债务风险是否会影响中国的投资意愿,黄琼萩则认为,中国很强调历史规则与传统的延续,过去即便在文革时期仍坚持援助非洲,因此就算一带一路面临债务风险,仍会继续走下去,但给出的承诺或许会“打折扣”。

习近平去年11月出席第三次一带一路建设座谈会时曾提出,中国对一带一路要保持战略定力,抓住战略机遇,统筹发展和安全、统筹国内和国际、统筹合作和斗争、统筹存量和增量、统筹整体和重点,积极“应对挑战,趋利避害,奋勇前进”。

在此期间,国际舆论陆续将斯里兰卡债务危机,归因于当地政坛势力强大的拉贾帕克萨家族过去10多年间,利用政治影响力向中国贷款数十亿美元用于基础建设,最终因无力偿付,令斯里兰卡陷入债务泥潭,2017年甚至不得不将具战略意义的汉班托塔港(Hambantota Port)及周边1万5000英亩土地,转租给中国99年。

印度弗莱明大学(Flame University)南亚及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奇峯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分析,需要一带一路投资的国家,往往财政脆弱、贪腐严重或政局不稳,中国为了避免债务无法收回造成亏损,基于保险而要取得重要战略港口的长久租借权,但也引人诟病。

印太经济框架“围堵”一带一路?

他认为,更贴近现实且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中国介入一带一路的手法强势,更有大量中资企业隐晦穿插在被投资国的产业链中,以主导投资项目发展,逐步形成被投资国的“路径依赖”。

美以自由民主价值为共同标准 北京则维持典型“天朝”思想

他认为,诸如尼泊尔、缅甸,以及斯里兰卡等地,局势较不稳定,中国应会收缩这些地区的一带一路计划,或暂缓动作,等局势明朗后再逐步恢复。

不过,台湾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黄琼萩向《联合早报》分析,美国一直抱持如同“传教士”的自由主义本体论(ontological),由它主导的多边机制很难不以西方的自由民主价值,做为共同标准,这与许多开发中国家的理念并不相近。

王义桅也提到,一带一路投资还要注意协调发展,避免导致地区发展不平衡,投资模式也得改变,不能都是国有企业,也要引进私人资本,同时做好环境评估、社会责任等,兼顾被投资国政府与人民的需求。

她说,站在美国角度,要成功吸引这些国家,最直接的就是加入竞标。“但美国若要吸引这些国家,要考虑的是能给对方留多少弹性?哪些东西要跟我合作,哪些东西跟中国合作没有关系,或者可以不表态,这北京做得到,但华府不一定做得到”。

她并强调,一带一路继续发展的前提,是中国能继续发达、持续有经济成长。“这些国家愿意加入,是因为中国撒的钱够多,要求也少,但如果拿不出钱,就没办法做了,这很现实的”。

文章认为,中国通过不透明合同保护商业利益,避免借款国任意要求重新谈判与债务重组,但这种做法不利于远离冲突。

刘奇峯也提到,中国不仅透过一带一路输出技术,随着投资与雇佣,包括中国速度、企业文化、商业执行方法等价值观也同时随之输出,这比过去单纯透过媒体落地,更达到中国“走出去”的效果,也有助中国拓展话语权,对被投资国的影响显著。

至于哪些是旗舰型计划,刘奇峯研判,从地域性来看,亚细安国家对中国来说,是不能放手的一带一路核心区域,如中老铁路等项目都会持续;而南亚部分,中巴经济走廊、瓜达尔港的投资,巴基斯坦连结新疆铁路、油管的兴建也会持续。

4月初起,科伦坡爆发严重示威活动,要求总统拉贾帕克萨下台,之后示威规模不断扩大。(路透社)

斯里兰卡因经济危机爆发国内冲突,关于一带一路“债务陷阱”的争议亦随之而起。在疫情、俄乌战事的叠加效应下,由中国倡议的“一带一路”面对更多挑战,债务风险也随之增加,加上中国经济下行、美国的印太战略逼近,沿线国家国内形势转变,如何延续“一带一路”,成了北京不可回避的课题。

一带一路继续发展前提 中国持续发达并取得经济成长

除了面对“债务陷阱”指控外,一带一路近期也面临美国新近提出的印太经济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IPEF)挑战。

刘奇峯则认为,面对地缘政治风险增加,除了持续持有重要战略港口外,中国会重新评估现有的一带一路计划,把资源投放在旗舰型计划。

迈入第10年仍面对挑战与风险

《环球时报》5月24日也发表评论文章,指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对中国债务占GDP的平均值仅为1.8%,远低于60%的国际警戒水准;且一带一路合作实施前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对中国的债务负担率超过25%,多国在大多数年份对中国的债务负担率都不足1%。

一带一路将于明年迈入提出第10年,面对种种挑战与风险,这项由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自提出的合作倡议将何去何从,自然备受瞩目。

然而,美国威廉玛丽学院下属研究机构援助资料(AidData)、全球开发中心、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以及华府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去年曾发表报告,指中国政府及企业在1999年至2020年与非洲、亚洲、东欧等24个发展中国家签署的100张合同,包含非常广泛的保密条款,使借款国无法透露贷款存在,难以获得其他国家贷款和援助,令这些国家越来越依赖中国。

这种不透明的合作机制也成为外界攻讦一带一路的焦点。

一带一路债务风险中国如何停损

刘奇峯则认为,IPEF与其说是围堵一带一路,不如说是“找空隙”穿插其中。例如菲律宾、越南、印度这些IPEF成员国,都面临一带一路带来的区域性地缘政治挑战,与中国也存有主权领土争端,美国便能借由加强这些国家的势力,让它们与中国抗衡。

而IPEF第一轮创始国家包括美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印度尼西亚、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越南与文莱等13国,其中不乏一带一路沿线国家。

事实上,斯里兰卡的食品价格从去年底便开始上涨,今年更历经好几个月的停电,食物、燃料也严重短缺。4月初以来,科伦坡爆发严重示威活动,要求现任总统拉贾帕克萨(Gotabaya Rajapaksa)下台,之后规模不断扩大,演变成流血冲突,到5月上旬至少造成5人死亡,225人受伤,并逐渐蔓延到全国各地。

她指出,相较之下,北京则是维持典型的“天朝”思想,所主导的多边体制并不要求“共同标准”,而要求做为中心的地位、面子是足够的,“你跟我的关系维持在我可接受的稳定程度就可以了”。

对于IPEF与一带一路的竞逐,黄琼萩研判,“东南亚国家都非常聪明,看到有大国提出新方案,就会看内部缺什么,拿出来希望寻求合作”,最终可能大半亚太国家会两个框架都参加,“谁推什么,我都要报名,只是参加到什么程度就再说”。

中国一带一路被指控为造成斯里兰卡经济危机的“债务陷阱”。斯里兰卡总统拉贾帕克萨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于今年1月9日在科伦坡视察港口城项目。(欧新社)

美国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格利国际问题研究所学者巴农(Michael Bennon)与知名日裔政治学者福山上月18日在经济学杂志《牛津经济政策评论》发表文章,细数黑山、斯里兰卡、巴基斯坦等九个关于一带一路争端或重新谈判的案例,指出中国实际上面对的,是贷款国在基础设施完工后,以无法还款为由,要求重新谈判的道德风险。

他还说,西方国家也都清楚,许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债务问题本就严峻,中国宽松的贷款门槛或许有涉入这些国家的优势,然而一旦出现像斯里兰卡的状况时,风险便会转嫁回中国,难以抽身,西方国家则趁势而入,而这些负债国家的政治人物也善于游走在两大阵营间。

中国人民大学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这些内容就是中国接下来发展一带一路的方针。

他并举例道,一带一路过去投资的战略性项目、示范性项目,往往花费时间、成本巨大,不以获利为主要考量。而如今大部分商业性项目着眼的不光是大型基础设施建设,还要提出能满足就业、小而轻、小而美的实惠项目,“不能猴年马月还看不到效果”。

科伦坡智库Verite Research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发放的贷款主要用于斯里兰卡国内基础设施建设,但平均利率达3.3%,远高于日本的0.7%。此外,中国债务的平均期限为18年,也比印度的24年和日本的34年还要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