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影评
预祝三八妇女节快乐！
全片的主轴，是现代马德里的两名单亲妈妈交错的命运轨迹——怀孕待产时在医院相识的美熟女雅妮丝与未成年的安娜。两人都生了女婴，在各自的家庭和生活环境中面对不同的挑战与迷茫，舐犊之情则一致。约莫两年后，命运把两人又牵在一起，安娜从雅妮丝的帮佣，女儿的保姆，变成闺蜜、爱侣。两人都是被“历史遗留的问题”摆了不止一道的母亲——都是意外怀孕，孩子的爸一直缺席，但影响却如影随形；以致于先前的一次意外（两人后来才先后得知），令她们先后“失去”一次女儿。
西班牙导演Pedro Almodóvar（阿尔摩多瓦）拍出史上“最不阿尔摩多瓦”的新作《平行母亲》（Parallel Mothers） ——从主题到剧情元素都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电影。有的观众或许只看到它的Douglas Sirk（道格拉斯瑟克）式家庭／爱情通俗剧加Alfred Hitchcock（希治阁）式悬疑剧（但不含惊悚成份）的一面，有的只看到女性主义或颂扬母性光辉的一面，有的只看到（貌似）历史、政治控诉的一面。单靠任何一个面向，就足以撑起一出电影——影史上也不乏“主打”个别面向的佳作（或劣作）。可把这些面向搅和在一起，没有主次之分，细细透析品尝它们如何相互指涉，才能领略《平》片独一无二的全貌。
伤害他人的决定，其心可悯
安娜要往前看，雅妮丝要寻根。后者对应了当雅妮丝因怀疑女婴身份，而决定验DNA。当“历史”最大的悬念被揭开时，她从原本的“鸵鸟政策”到终于坦然面对，放下执念。而安娜也因历经一场巨变，才起意拿女儿的脸蛋对比当年三个性侵她的同学的照片，判断谁是爸爸。
雅妮丝和安娜不止是年龄、家世、生活面貌高反差，还有对历史议题的观点相左。雅妮丝当年结识身为人类学教授的阿图罗并与他走在一起，原是因为她代家乡的乡亲“母”老（包括自己的外婆）请教阿图罗开挖乱葬岗，找回遇害先人遗骨的事。后来安娜吃阿图罗的醋而跟雅妮丝吵架，说了一句：“要着眼于未来，不然就只是不停地揭开旧疮疤。”——安娜当年是被三个男同学轮奸成孕（隐喻历史中的强权欺凌平民？），但这个“历史”没有成为她的牵绊。雅妮丝则回答：“只要一天我们不去做这件事，战争就还没有结束。”
阿尔摩多瓦叱咤影坛三十余年，作品风格从早期棱角峥嵘时的怪畸与神经质，到中期融入较深邃的角色刻划，直到近期看透世情，浑然天成的睿智与温婉，就算处理最可以洒狗血的桥段和场面，也举重若轻地淡化戏剧张力，回归自然朴实。在《平》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光明面也有缺陷，没有反派或被黑化的人物，最多只是一次次在情理义的挣扎之间，做出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伤害他人，但都令人觉得其心可悯的决定。尽管片末成功开挖乱葬岗的一幕，看似对上世纪40年代西班牙内战期间满手血腥的独裁者弗朗哥的控诉，但这未必是《平》的核心主题。
放下执念，携手走向未来
“缺席”是串连全片的内隐题旨。雅妮丝家乡80年前的那场屠杀，死的都是男性，如同一般大型战争，留下多少寡妇含心茹苦地抚养孩子。而今缺席的两个女婴之父，看似突显了雅妮丝和安娜的为母则强；可影片并没有把这个两个母亲打造成烈士，她们有自己的身份，能为自己做主。尤其是雅妮丝，当单亲妈妈是自己的选择，却如同“继承”了自己的外婆和母亲（或被迫或自选）的“传统”并以此“自豪”，虽然这种“自豪”夹带着清冷寂寥。雅妮丝女儿的爹阿图罗也不是不负责任，他也疼爱雅妮丝母女，可“历史”（阿图罗的家庭状况）令他们只能“牛郎织女”。
《平》不止有雅妮丝和安娜这对“平行母亲（们）”，也有从弗朗哥时代一脉相传至当世的“垂直母亲（们）”。影片的最后一幕，雅妮丝、安娜，村子里的几代母亲，还有幼女（对，全是女性），在阿图罗的带领下完成开挖的乱葬岗前瞻仰整理好的遗骨。画面超现实地跳接到阿图罗与协助他开挖的男村民们按遗骨的卧姿躺在葬穴里（他们的肉身如同死者的替身）。那一刻，逝者找回了身份、尊严，得以安息永眠在大地之母的怀抱里。而不论是女性主义面向或母性面向的女人，却让血脉和爱世代相传，在处理了历史问题，成全了死与生的轮回之后，牵着“未来”的小手继续前行。
